清明剛過，陳默就帶著孩子在樓下的空地上翻土。去年說的“種一排牽牛花”，終于要落地了。孩子舉著小鋤頭，一下下往土里砸，汗珠子順著下巴滴進(jìn)新翻的泥土里，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diǎn)。“輕點(diǎn)挖，”陳默笑著奪過鋤頭，“別把土里的蚯蚓嚇跑了，它們是花的好朋友。”蘇晴端來溫水，看著父子倆的背影在晨光里重疊——陳默的腰比去年彎得更明顯些，孩子的肩膀卻寬了不少，已經(jīng)能幫著遞種子袋了。
張叔拎著包菜種來串門，看見他們在翻地，趕緊放下菜種幫忙。“這塊地以前是堆雜物的，”他用鋤頭敲著土塊說，“我早說該種點(diǎn)啥，你看這陽光多好。”李阿姨也端著剛蒸的槐花糕過來，蒸籠布上印著淡淡的牽牛花圖案，是去年蘇晴送她的那塊。“嘗嘗鮮，”她給孩子遞了塊糕，“吃了長得快，比花藤躥得還高。”孩子咬著槐花糕，嘴角沾著白霜，跑去給花池澆水，水壺里的水晃出弧線，像給土地系了條銀腰帶。
二樓的年輕夫婦抱著剛滿月的寶寶來看熱鬧。產(chǎn)婦還裹著頭巾，指著翻好的土地說：“等花開了，我推寶寶來曬太陽，沾沾花氣。”陳默從口袋里摸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去年收好的花籽：“這是咱自家花墻結(jié)的籽，比買的壯實(shí)，先給你家陽臺撒點(diǎn)。”蘇晴看著那對年輕父母小心翼翼接花籽的樣子，突然想起自己剛有孩子時，李阿姨也是這樣手把手教她給孩子換尿布，連布尿布的邊角都要疊得整整齊齊。
花籽撒下去的第三天，就冒出了針尖大的綠芽。孩子每天放學(xué)都蹲在土埂邊數(shù)，數(shù)到第五天突然喊：“媽媽，它們排隊呢！”蘇晴走過去看，果然，嫩芽沿著土埂排得整整齊齊，像幼兒園做早操的小朋友。陳默用竹片給嫩芽搭了小支架，竹片是從工地?fù)斓哪_手架廢料，他削得平平整整，還在頂端刻了小小的螺旋紋：“給嫩芽當(dāng)扶手，別讓風(fēng)刮倒了。”
孩子的班級組織“植物觀察日記”活動，他把樓下的牽牛花當(dāng)成觀察對象。日記本上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線條：第一天是個小綠點(diǎn)，第二天添了兩片葉子，第五天畫了根卷須，旁邊寫著“它在找東西抓”。老師在日記后面批了個笑臉，還畫了朵牽牛花：“這是會思考的小藤蔓。”蘇晴把日記本放進(jìn)鐵皮盒時，發(fā)現(xiàn)里面的乳牙旁邊，又多了片壓干的牽牛花葉子，是孩子特意選的最大的那片。
入夏后，樓下的牽牛花順著竹片爬得飛快，沒多久就連成了片綠墻。有天清晨，蘇晴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推開窗看見好幾個孩子在花墻下看螞蟻搬家，其中就有二樓的小寶寶，已經(jīng)能扶著花架站著了，小手抓著藤蔓不放，笑得口水直流。孩子跑過來喊：“媽媽你看，我當(dāng)小老師了，教他們認(rèn)花！”他指著一朵紫花說：“這是‘小喇叭’，會吹醒太陽。”
陳默在工地得了筆獎金，沒買別的，先給花墻裝了串太陽能燈。傍晚燈亮起來時，淡黃色的光透過花葉，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滿地跳躍的星星。張叔搬來小馬扎坐在花墻下，給孩子們講他年輕時在鄉(xiāng)下種莊稼的事：“那時候種麥子，得順著地勢種，就像這花藤，得順著架子爬，不然長不高。”孩子托著下巴聽，突然問：“張爺爺，莊稼也有年輪嗎？”張叔愣了愣，指著花藤說：“有啊，你看這藤上的節(jié)，一節(jié)就是一歲，跟人長個子一樣。”
超市的姑娘帶著孩子來買東西，特意繞到花墻下。她的孩子已經(jīng)會走路了，搖搖晃晃地?fù)湎驙颗；ǎ还媚镆话牙。骸皠e摘，讓它們好好開。”蘇晴看著那孩子的小手在花瓣上輕輕碰，像在撫摸易碎的珍寶，突然想起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見牽牛花時，也是這樣小心翼翼。時光就像花藤的卷須，不知不覺就把兩代人的影子纏在了一起。
暴雨天，花墻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陳默帶著孩子冒雨加固支架，父子倆渾身濕透，卻笑得歡。“你看這藤，”陳默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著軟，其實(shí)韌著呢，再大的雨也折不彎。”孩子抱著根竹竿，使勁往土里插：“我也要像花藤一樣，不怕下雨！”蘇晴站在樓道口看著，手里攥著條干毛巾，突然覺得所謂的家風(fēng)，就是這樣在風(fēng)雨里手把手教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道理，是做出來的樣子。
秋天來臨的時候，樓下的花墻結(jié)滿了籽，黑亮亮的像串珠子。陳默帶著樓里的孩子們一起摘籽，每人發(fā)了個小紙包。“這是花給咱們的禮物，”他說，“明年春天種下去，就能長出新的花墻。”二樓的小寶寶也舉著紙包，雖然啥也不懂，卻笑得格外開心。蘇晴看著孩子們捧著花籽跑遠(yuǎn)的背影，突然明白陳默為什么非要種這排花——他是想讓日子像花籽一樣，落在誰家，就在誰家長出春天。
那天晚上，陳默翻出筆記本，在最后一頁畫了幅畫：整個單元樓被牽牛花包裹著，每扇窗戶里都亮著燈，樓下的花墻前，張叔在講故事，孩子們圍著聽，他和蘇晴站在露臺邊緣笑。畫的角落寫著行字：“花藤爬過墻，日子串成串。”蘇晴湊過去看，發(fā)現(xiàn)他把每個窗戶里的燈光都畫成了牽牛花的形狀，淡紫色的，在夜色里閃著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