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聚會定在大學城的老飯店，林小滿到的時候，包廂里已經坐滿了人。班長穿著熨帖的西裝，胸前別著“優秀校友”的徽章；當年簽大廠的室友剪了短發，手腕上戴著細細的銀鐲子，說“早就從用戶研究崗轉去做公益項目了”。

“小滿！”有人喊她。林小滿笑著走過去，頭發上的玉蘭花簪在燈光下閃了閃——是手工課女孩新做的，用十年前那支發簪的木料重新打磨過，刻著行小字：“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聽說你現在是危機干預專家了？”室友給她倒酒，眼睛亮得像當年在宿舍聊八卦時，“我老公單位請你去做過講座，回來天天說‘那個林老師講得太通透了’。”林小滿擺擺手，指尖碰到酒杯時想起第一次面試，那個印著公司logo的馬克杯，杯沿的溫度似乎還留在皮膚上。

聊起近況，有人說“在國企混日子”，有人嘆“創業失敗欠了一屁股債”，但更多人在說“孩子剛上幼兒園”“終于換了套帶陽臺的房子”。班長突然舉杯：“當年咱們都覺得畢業就是終點，現在才知道，那只是剛開始學走路。”

林小滿喝了口果汁，看見窗外的梧桐比十年前粗了不少。有個男生舉著酒杯走過來，是當年總坐在教室后排睡覺的學渣：“我現在開了家汽修店，上次有個學生來修車，哭著說考砸了，我給她講你當年撿試卷碎片的事——你還記得嗎？”

怎么會不記得。那個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的高三男生，后來真的考上了師范大學，現在在鄉鎮中學當老師，每年教師節都會寄來當地的野蜂蜜。林小滿的辦公柜里，專門有個格子放這些“禮物”：山里的核桃、手工的鞋墊、孩子們畫的賀卡，每樣都帶著陽光曬過的溫度。

聚會散場時，室友拉著她在飯店門口合影。手機屏幕里，十幾個不再年輕的面孔擠在一起，有人眼角有了細紋，有人頭發添了白絲，但笑起來都像當年在迎新晚會上一樣亮。林小滿突然發現，大家都沒變成當年夢想的“大人物”，卻都在各自的角落里，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回市區的地鐵上，林小滿收到男生的消息，附了張照片：他的汽修店門口，擺著個“考前減壓角”，里面放著沙袋和涂鴉墻，配文“林老師教的，給孩子們發發脾氣的地方”。她笑著回復：“下次我帶手工課的材料過去，咱們搞個‘修車+療愈’套餐。”

剛出地鐵站，就看見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燈還亮著。新入職的實習生正趴在前臺記筆記，見她回來趕緊站起來：“林姐，今晚接到個電話，是個老太太，說‘兒子三年沒回家，我就是想找人說說話’。”林小滿脫下外套：“我去回個電話，你先下班。”

撥通老太太的號碼時，晚風正穿過走廊。老太太的聲音帶著點迷糊，像在說夢話：“他小時候最愛吃我做的槐花餅，現在城里買不到新鮮槐花了……”林小滿輕聲說：“我知道有家面包店，做槐花味的司康，明天我給您寄兩盒？”

掛電話時，天邊已經泛出淡藍。林小滿站在窗前伸懶腰，看見樓下的早餐攤開始冒白氣，賣包子的阿姨正把蒸籠摞得高高的。十年前那個躲在公交站臺避雨的自己，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在這里，守著一盞燈，陪無數個陌生人等天亮。

第二天去社區坐診，剛進門就被一群孩子圍住。他們舉著纏花作品喊“林老師”，最前面的小姑娘舉著支玉蘭花簪，花瓣上還沾著膠水：“這是給您的，慶祝您工作十周年。”林小滿蹲下來抱住她，聞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像聞到了十年前那碗沒吃完的泡面——原來苦日子熬著熬著，真的會滲出甜來。

午休時，收到母親發來的視頻。父親在院子里侍弄花草，鏡頭一轉，墻上掛著張放大的照片：林小滿穿著白大褂，站在心理中心的牌子下，頭發上的玉蘭花簪閃著光。母親的聲音從聽筒里鉆出來：“你爸昨天把這張照片洗出來，說要掛在堂屋里，讓街坊鄰居都看看，咱小滿是幫人心里開花的醫生。”

林小滿看著屏幕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陽光。她翻開手機相冊，最新一張是昨天聚會時拍的：當年的402室室友擠在飯店門口，每個人手里都舉著樣東西——班長舉著選調生錄取通知書的復印件，室友舉著公益項目的錦旗，而她舉著那本被戳出窟窿的《社會心理學》。

書里的便簽還在，帶教老師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那句“治愈別人之前，先學會治愈自己”，卻像刻在了心里。林小滿突然明白，所謂成長，從來不是抹去過去的痕跡，而是帶著那些跌跌撞撞的印記，慢慢活成自己的光。

窗外的玉蘭花又開了，一朵一朵擠在枝頭，把整棵樹都壓得沉甸甸的。林小滿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實習生的號碼：“明天帶新同事去手工課工作室看看吧，告訴他們，我們做的事，就像給心里纏花——把亂糟糟的線，一點點繞成好看的模樣。”

電話那頭傳來年輕的笑聲，像十年前迎新晚會上的掌聲，又像此刻窗外的風聲，溫柔地漫過滿徑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