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鄉村被白雪覆蓋，林小滿踩著積雪走進山區小學時，屋檐下的冰棱正往下滴水。王校長在教室門口掃雪，竹掃帚劃過凍土的聲音像在敲鼓：“您可算來了，孩子們從天亮就開始等。“

教室里飄著煤爐的味道，二十多個孩子圍坐在長桌旁，手里都攥著彩色的卡紙。穿補丁校服的女孩已經長成半大姑娘，正幫著分發膠水：“林老師，我們現在有'心理角'了，就在圖書角旁邊。“墻上果然貼著張卡通海報，畫著個笑瞇瞇的太陽，下面寫著“有心事找我們“。

林小滿從包里掏出絲線，是母親新染的靛藍色：“今天教大家做'情緒掛飾'，把開心的事纏在藍色里，難過的事纏在灰色里。“最小的男孩舉著蠟筆頭：“那想媽媽的事，用什么顏色？“穿漢服的女孩寄來的玉蘭花簪圖樣在桌上展開，林小滿指著花瓣的粉白：“就用這個顏色，像玉蘭花一樣，想念會開花的。“

煤爐上的水壺咕嘟作響，孩子們的手指凍得通紅，卻纏得格外認真。有個男孩把灰色絲線纏成了小小的球：“這是爸爸罵我的時候。“林小滿蹲在他身邊，看著他又在灰色外面纏了圈黃色：“這是王校長給我糖吃。“原來孩子們早就懂得，難過之外，總有甜的東西在等著。

午飯是紅薯粥配腌菜，張媽掀開蒸籠時，白氣裹著香氣漫了滿屋子。“這些紅薯是孩子們自己種的，“她給林小滿盛粥，“說要給您留最大的。“粥碗邊放著個烤紅薯，焦皮裂開，露出金黃的瓤。林小滿咬了一口，燙得直哈氣，卻想起二十年前出租屋里的泡面，那時覺得能吃飽就是幸福，如今才懂，幸福是有人記得你愛吃什么。

飯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教室，林小滿給孩子們講“情緒樹洞“的故事。“心里的話不想說出來，就寫在紙上埋進土里，“她指著窗外的老槐樹，“明年春天，樹會幫你長出新的希望。“穿補丁校服的女孩突然站起來：“我想當您這樣的人，今年報考了師范大學的心理學專業。“

林小滿看著她發間別著的塑料玉蘭花，是去年孩子們用瓶蓋做的。“等你考上，“她摸了摸女孩的頭，“我送你支真的玉蘭花簪。“女孩的臉紅得像爐膛里的火，旁邊的男孩們開始起哄，說要去給她摘山上的野蘭花。

離開時，雪又開始下了。孩子們在村口堆了個雪人，脖子上圍著用彩紙做的圍巾，手里舉著塊牌子：“林老師，明年花開時再來。“張媽塞給她個布包，里面是孩子們做的“情緒掛飾“，每片卡紙上都寫著字：“我不再怕黑了““爺爺的咳嗽好點了““我會自己疊被子了“。

車子駛到山口時，林小滿看見那個想考師范的女孩還站在槐樹下，手里揮舞著塊藍布。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站在陌生的城市街頭，心里揣著個模糊的念頭。原來所有的出發，都源于某個微小的瞬間，像雪地里的一點藍，指引著方向。

回到城里已是深夜，社區老年中心的燈還亮著。林小滿推開虛掩的門，看見父親正幫著整理絲線，母親在給纏花繃子上漿。“這些是給孤兒院的孩子們準備的，“父親舉起支半成品，“你王大爺說，纏花能磨性子。“墻上的日歷圈著個紅圈，是下周的“社區開放日“。

桌上放著碗紅糖姜茶，是周敏送來的。退休后的周敏迷上了烘焙，每次來都帶著點心，說“甜的東西能治百病“。林小滿喝著姜茶，看母親把絲線繞成團，突然明白所謂的“心理服務“，不過是有人愿意花時間，陪你把心里的亂線，一點點理清楚。

第二天去孤兒院時，院長正帶著孩子們掃雪。穿漢服的女孩帶著幾個學徒也在，她們帶來了新做的玉蘭花簪，每支都用紅繩系著小鈴鐺。“這是'平安簪'，“女孩給最小的孩子別在頭上，“晃動的時候會響，像有人在說'別怕'。“

活動室里，林小滿教孩子們做“記憶盒子“，用鞋盒裝上自己喜歡的東西。有個自閉癥男孩，總是把自己關在角落里，今天卻拿著片雪花剪紙，往盒子里放。“這是林老師帶來的雪，“他小聲說，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林小滿想起王校長說的“每個孩子都是種子“，有的開花早，有的開花晚，只要有陽光雨露，總會有自己的花期。

下午的志愿者分享會上，那個想考師范的女孩發來視頻。鏡頭里，她正給村里的留守兒童講“情緒卡片“，黑板上畫著大大的笑臉。“我把您撿試卷碎片的故事改寫成了漫畫，“她舉著畫冊給林小滿看，“他們都說，原來大人也會有搞砸的時候。“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玻璃上化成水，像誰在流淚。林小滿想起那個啤酒味的夜晚，男生說“我怎么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原來承認自己的脆弱，從來都不是丟臉的事，反而是成長的開始。

分享會結束時，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發來消息，附了張照片：市三院的走廊里，掛著孩子們做的“情緒掛飾“，藍的、黃的、粉的，像串起的星星。“有個抑郁癥患者說，“他寫道，“看到這些，就覺得日子還有點盼頭。“

林小滿站在孤兒院的門口，看著雪地里的腳印被新雪覆蓋，又被孩子們的笑聲踩出更深的痕跡。她想起父親說的“雪下得越厚，明年的麥子長得越好“，原來所有的等待和沉淀，都是為了更蓬勃的生長。手機里，母親發來家里玉蘭花樹的照片，枯枝上積著雪，卻隱約能看見鼓起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