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你在里頭嗎？”

柚子一聽是裘四叔的聲音，立刻把那兩顆漂亮的粽子扔進剛做好的一簸箕粽子里，然后往外走，還沒出廚房門，裘四叔就迎面進來了，手上又拎了大袋小袋的粽子，說：“各家親戚送的，聽說還有一些還裹著咸蛋黃，我給你找找，你們年輕人應(yīng)該愛吃，連冰棍都要放兩個蛋黃對吧？我知道，叔不老。”

柚子眼一轉(zhuǎn)，隨后說：“我大伯家就從來不做粽子，我二伯家好像做一點兒，今年不知道有沒有做。”

裘四叔翻找著粽子，說：“你到底是身為小輩，雖然村里都說是他們放的火，但也不能聽什么信什么，端午是大節(jié)，還是去送點兒東西吧。”

“我不送。”

裘四叔搖搖頭，瞧見桌上那袋粽子，問；“誰送來的？”

“不知道，我進來找吃的就看見了。”

“你香姨她們呢？”

“好像是去地里摘菜了。”

“那回頭我問問她們。”

柚子點點頭，就從廚房出來回樓上。薛起跟了出來，問，“你剛才是試探他？”

“嗯。”柚子說，“如果他給我二伯家送過粽子，那就不會這么說，至少應(yīng)該提一嘴他剛送了粽子過去，但他沒有。況且裘四叔送給我二伯的粽子，我二伯也不會這么缺心眼又送給我，明知道我住在裘家。但也不能排除裘四叔送給別家的粽子，別人又送給了我二伯，二伯又送給了我。”

這簡直是粽子迷云。

原本柚子只要查清裘四叔為什么縱火，現(xiàn)在又多了件頭疼的事——她還得弄清楚這粽子的問題。

如果真的只是轉(zhuǎn)送，就最好不過，省得她糟心。

但如果不是……那是不是又有什么不愉快的真相是她還不知道的。

進了房間，柚子打算再躺會兒，這幾天斷斷續(xù)續(xù)睡覺，黑眼圈都造反了。

才剛閉眼一會兒，就有只手摁她的臉頰，指肚微軟，但不冰涼。

她睜開眼，抗議說：“祖宗，我是人，要睡覺的，不像你們鬼，二十四小時活蹦亂跳。”

“誰說我們不用睡覺？改天我給你找本《鬼生手冊》，了解一下基礎(chǔ)知識。”

柚子來了精神。“真有這本書？”

薛起想了會，坦然道：“有空我去編一本。”

“……”這句“有空”同理于“改天請你吃飯”“下回聊”，柚子不抱希望了，“我繼續(xù)睡了。”

“我叫醒你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說。”

“我沒事去你大伯二伯還有你裘四叔那兒逛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他們都不在家。然后我又去了一趟老宅，發(fā)現(xiàn)里頭小金人們的活動范圍變小了，這意味著，它們在收縮搜索的范圍，老宅那里看來真的有寶貝。”

“哦。”柚子看著白色墻壁，一會兒才說，“讓小金人們拿走也好。”

薛起說：“那我有必要跟你科普一下它們是怎么拿的。”

柚子狐疑。“該不會是要把老宅給拆了吧？”

薛起一笑。“小胖姑娘，你怎么這么聰明？”

“……”柚子立刻坐了起來，都沒空罵人了，認真問，“怎么個拆法？”

薛起說：“妖怪也有妖怪的法則，跟人界劃分得很清楚，尤其是這種會破壞人類財物的妖怪，被限制得尤其嚴格。可一旦人類居住的房屋出現(xiàn)了異樣，比如坍塌的老宅，就等于跟它們告示，這房子已經(jīng)被人類遺棄，無人居住，可以拆了。”

“然后？”

“然后它們會循跡過來，地底沒有寶藏還好，有的話，它們會把寶貝搬走。”

柚子咽了咽，問：“怎么個搬法？”

“猶如白蟻，啃食房屋，挖土掏石，拿走寶藏的同時，房屋剩余的部分，會轟然崩塌。為了掩飾它們的惡行，通常會下一場大雨，沖垮房屋。偶爾它們也會犯懶，直接掏空后就走了。”薛起繼續(xù)說，“也就是偶爾會上新聞的‘地陷’。”

柚子恍然大悟，一會兒才想起老宅馬上就要連剩的半邊都沒了，急忙穿襪子穿鞋，拿了包抓了手機。“祖宗我們快回去。”

就算那里已經(jīng)破敗坍塌，燒了一半，但也是她最想保護的地方。

因為別的地方，都不是家。

夜幕下的老宅顯得幽深靜謐，一片破敗景象在夜里就變成了拍鬼片的最佳地點了。

地上的小金球還在勤勤懇懇地探索著，像鋪了一地金子，連不怎么愛財?shù)蔫肿佣伎吹眯睦锸幯?

她總算明白為什么人類從古至今總是追逐金錢，因為它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柚子蹲下身，語氣輕輕：“小可愛，我跟你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不要在這挖寶，我給你們買……”她想了想自己可憐的錢包，還沒一個小金球那么貴重，沒敢把“金子”“夜明珠”說出口，“買好吃的。”

在忙著轉(zhuǎn)圈的小金球們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滿了嫌棄。

柚子厚著臉皮繼續(xù)說：“人類的東西很好吃的哦，要不要吃火鍋呀？要不要吃早茶呀？要不我?guī)銈內(nèi)コ院ｕr自助餐？”

——這么多小金球，一個吃一份海鮮都能吃窮她。

——千萬不要選最后一個千萬不要！是她嘴賤是她嘴賤。

幸好小金球沒選海鮮自助餐，但是——它們什么都沒選，甚至懶得理她，這回連鄙視的眼神都不給了。

薛起看了直笑。“放棄吧，它們只對閃閃發(fā)光的東西感興趣。我看除非你拿出鉆石勸誘，否則它們不會離開。”

柚子說：“祖宗，我像是那種能掏出鉆石的人嗎？”

薛起細看。“不像。”

柚子一想，嬉皮笑臉問：“祖宗，我能不能跟你許三個愿？”

薛起唇角一彎，吐字：“你當我是阿拉丁神燈？”

“……”這祖宗怎么上天入地什么都知道，一千歲的年紀了，要不要這么潮流？別告訴她他還會玩微信！

“哐、哐、哐……”

老宅后院傳來一陣鐵器碰撞地面的聲音，柚子臉色一變。“它們開始拆屋子了？”

薛起皺眉。“這不是它們的作風。更像是……人。”他側(cè)耳聽了聽，立刻笑了笑，“看來你一天之內(nèi)要見兩個討厭的人了。”

柚子竟然聽懂了，畢竟她討厭的人實在不多。

她輕步往后院走，走到巷子口，探頭一瞧，約莫五六十平方米的院子里栽種著許多果樹，昨晚火沒燒到后院，但被熱浪灼燒，葉子幾乎全枯萎了。

樹下正有兩個人，拿著鋤頭奮力挖著，已經(jīng)挖出個泥坑來了。

大概是平時沒怎么動，這會累得氣喘吁吁。

“嗨。”

這一聲“嗨”可把薛大兩口子嚇了一跳，還以為大半夜鬧鬼了。顫巍巍地一瞧，是柚子，頓時尷尬起來。

“是柚子啊……”

柚子倚在樹下，笑盈盈地看他們。“挖寶貝呀？”

薛大說：“不是……”

“那來乘涼？”

大伯娘插話說：“就是來挖寶的！”她一臉豁出去的模樣，說：“我跟你商量件事，挖到寶貝我們一塊兒分，不分給你二伯，怎么樣？”

柚子搖頭。“這個提議不怎么樣。”

大伯娘急了。“你可要想清楚，等鎮(zhèn)上派了挖掘機來，這一鉤子下去，挖出的東西可就都要上交給國家了。”

“我無所謂啊。”柚子說，“爺爺已經(jīng)把宅子留給了我，你們大半夜哐哐哐地挖，這是破壞私人財產(chǎn)知道嗎？我可以告你們的。”

薛大氣急敗壞，罵道：“你個白眼狼，我是你大伯！挖了寶貝一起分，你非要弄個魚死網(wǎng)破是吧？我們兩家分有什么不好？”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人說：“不好！還好我來了，否則錢被你們分了我也不知道。”

扛著鋤頭的薛二快步從巷子出來，朝他們冷笑。“好啊，背著我分東西，呸。”

薛起摸摸下巴，說：“我想起一個新聞了，‘夫妻幻想中了五百萬彩票大獎，因分錢意見不合大打出手’。”

柚子飛快看了他一眼，只能動嘴唇吐槽。“你哪兒看來的？”

“我訂了《三界快訊》，上面有各種五花八門的新聞。”

“……”她真的很想知道祖宗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渾身寫著“大閑人”三個大字。一會兒她說：“回頭我也要看。”

那邊還在吵架，柚子知道院子里沒有寶貝，因為小金人沒有過來，它們在大堂那邊。

“大伯，二伯。”柚子想起有個問題要問他們，終于插話了。

柚子一出聲，三人就不吵了，齊刷刷看她。

“老宅側(cè)門的鑰匙，你們?nèi)耸忠话眩瑢Π桑俊?

兩人答道：“對。”

“沒有外借過給別人？”

薛大說：“你突然問這個干嗎？”

柚子頓了頓，說：“因為大宅起火的時候，側(cè)門是開著的，也就是說，有人從側(cè)門進來放火，那個人有老宅的鑰匙。”

話一出，薛大當即罵起了薛二，薛二也不甘示弱，立刻反擊。

“肯定是你，這回你賴不掉了！”

“鑰匙統(tǒng)共就兩把，你一把我一把，我沒做，你還敢反咬我一口！”

……

柚子聽得頭疼，也知道問不出什么，轉(zhuǎn)身走了。

薛二見柚子走了，自己以一人之力實在難擋他哥他嫂的口水夾擊，無比郁悶地逃了出來。

寶貝是挖不成了，可恨！

薛二氣沖沖回了家，進了院子就把鋤頭一扔。二伯娘聞聲出來，問：“怎么了？”

薛二怒吼：“還能怎么了，撞鬼了！兩個鬼！就你清高，早跟我去老宅，也不會……”他看了她一眼，更加惱怒，“你去了也沒用！屁話不會說一句！”

二伯娘無故挨了一頓罵，也不氣，安撫說：“快去洗澡睡覺吧。”

薛二怒氣未消，上了樓沖了個冷水澡，這才舒服點兒。

等他趿著拖鞋出來，見到妻子在整理衣服，忽然想到柚子說的話，順口問：“我那串鑰匙呢？老宅正門、偏門的那把。”

二伯娘說：“在箱子里放著。”

箱子就在旁邊，薛二就順手打開看了看，還在。

一會他躺床上了，又問：“之前你不是為了方便照顧老太太，又配了一把嗎，在哪兒？”

二伯娘微頓，朝他笑笑。“怎么突然問這個，好像是在一樓的箱子里。”

“沒什么。”不知怎么的薛二想去看看，但人已經(jīng)躺下了，又懶得動。還是等會兒去一樓廚房吃夜宵的時候再去看看吧。

不過……他瞎想什么呢。

縱火犯也可以爬墻進去啊，不一定非要走偏門。

想著，薛二的眼皮越來越重，見妻子還在玩手機，不知道敲著什么信息。手機屏幕很亮，把她的臉都映得有些青。他打了個哈欠說：“還不睡？燈刺眼。”

“啪嗒。”

妻子一聲不吭，關(guān)燈了。

薛二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外頭的狗一直在叫，吵得他都沒辦法當作聽不見。他習慣性地伸腿踹了踹旁邊，想讓妻子去看看。

但踹了個空。

薛二被迫起來，開燈一看，旁邊沒人。

“大半夜的去哪兒了……”

他嘀咕一聲，找遍二樓也不見人，于是又往一樓走。

兒子女兒大了，在外頭工作，說好端午回來又沒回來，那么大的房子就他們兩口子住，這會半夜找了兩層樓，空蕩蕩的，有點兒瘆人。

薛二在一樓轉(zhuǎn)了一圈，都不樂意出去看一看她有沒有在院子里。

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去睡覺，明早再問她死哪兒去了。

就要上樓時，他瞧見一樓柜子里的抽屜，不由停下步子，最后還是朝它走去，看看多配的那把鑰匙在不在。

他拉開抽屜，伴隨一聲鑰匙清響。

鑰匙在。

他不由松了一口氣。

“睡在你枕頭邊的人不見了，你都不去外面找找嗎？”

突然出現(xiàn)的人差點兒沒把薛二嚇死，捂著心口直瞪她。“你走路沒聲啊？！”

二伯娘看著他，說：“你為什么突然要找鑰匙？”

薛二覺得她的臉色不對，雖然平時她就是這么一張死水般的臉，但感覺不同……

他下意識想要逃，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不等他逃走，忽然一根繩子從他后面出現(xiàn)，掠過他的眼前，隨后脖子被身后的人狠狠勒住。

他愕然，驚慌。

背后的明顯是個男人，他卻看不見。

更讓他覺得害怕的是，眼前人毫無反應(yīng)，像他才是一潭死水，看的人連眼睛都沒動。

女人輕輕開口了：“鑰匙，是我剛放進去的。”

薛二瞪大了眼，突然明白了什么，拼死伸手，要抓破她這張可怕的臉。

可背后的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繩子越勒越緊，深深陷進脖子里。

直至他完全斷氣。

繩子才解開。

這股繩子是用幾根纖細繩子擰成的，很結(jié)實。

哪怕是解開后，也很結(jié)實。

用來裹粽子的話，一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