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賞燈宮宴

  • 歡歲
  • 孔十五
  • 10448字
  • 2025-08-18 09:36:54

很快到了宮宴那日。

一大早,陳玉芝便將歡歲拉了起來,將一件件衣服堆在她身上,試了又試。

“娘,我還困著呢。”

歡歲被她娘從被窩里扒拉出來,發如雞窩,臉色煞白,眼窩深陷,一看就是點燈熬油看話本了。

陳玉芝不理會她,忙著和嬤嬤找衣服,最終在一堆衣服里,扒拉出一件還算滿意的綠色小衫來,拎起來左看看右看看。

陳玉芝嘴上念叨著:“平日里我也沒少給你做衣服,怎么這會兒竟覺得沒有一件能穿得出去的。”

說著,她吩咐嬤嬤,過兩日找裁縫來府上,給姑娘們添置些新衣服。

歡歲不情不愿地看了眼母親為自己選的那身小衫,嫩綠的顏色,再簡單不過的款式,不隆重也不起眼,就挑這么件衣裳用得著這么大陣仗嗎?

見她面露疑惑,陳玉芝解釋道:“傻孩子,你懂什么?這種場合,咱們既要穿得得體,又不宜太過招搖。”

面料要好的,那些個侯門夫人最是識貨,什么樣的錦緞適合做什么樣的衣服,她們再清楚不過,若是穿得不夠得體怕是要鬧出笑話,背后遭人非議。

而款式不宜出眾,這種宮宴,明面上是拉近君臣感情,實則是為皇室挑選新婦。如今厲帝年事已高,東宮早晚繼位。眼下太子妃之位卻空缺著,有不少的高門大戶都在打聽太子的婚事,擠破頭想進東宮。

縱然不是奔著東宮去,這樣的宮宴也是各位夫人為自家兒女相看的好去處。

陳玉芝看著自己懵懂單純的女兒,嘆了口氣。

雖然歡歲尚未及笄,但有意拉攏宋家的人可不在少數。

他們宋家無意聯姻,更不想草草將愛女的婚事定下,還是不要出眾的好,免得無意間擋了那些試圖攀附之人的路,為宋家惹下禍事。

母女二人收拾完,便跟隨宋景之乘車往宮中去,同行的還有宋云起。

看著馬車漸漸走遠,宋府門口露出一個身影。

宋星辰心里一萬個委屈。

她哪里比不上歡歲,不過是一個生在了主母的肚子里,一個生在了姨娘的肚子里罷了,兩人卻這樣天差地別:一個能夠跟隨父母去宮中,另一個就像見不得人似的。

宋星辰看著馬車轉過街角,消失在視線中,這才收回不甘的目光。

這樣的宮宴甚是無趣,男人們在中殿與厲帝高談闊論,女人們便與陳王后在偏殿一起宴飲談笑,說的無非就是那些高門中的事兒。

唯一能讓歡歲期待的便是宮中的宴席,她眼巴巴地坐在那里等著盼著,想著有沒有自己愛吃的菜肴。

好不容易等陳王后與各位夫人聊完了家常,一盤盤珍饈被侍女們端了上來,光是看著便讓人胃口大開。

還有那醇香甘甜的葡萄美酒,幾杯下肚,這宴會的氣氛便活躍了起來。

歡歲端端正正地坐在陳玉芝身邊,乖得像只小鵪鶉。

她們坐的位置并不靠前,歡歲便也敢小心翼翼地去看那坐在首座上的人。

關于帝后的故事,歡歲在家中時聽照顧她的嬤嬤提起過。

先王后與厲帝相敬如賓,可厲帝最為疼愛的是寵妃秦氏。

秦氏身子不好,在誕下太子后越發羸弱,便去了宮外休養。后來,先王后因母族牽連被廢,厲帝力排眾議,打算迎秦氏進宮。原以為秦氏會是王后,沒想到厲帝只封了秦氏之子為太子,卻將后位給了如今的陳王后,而秦氏至今仍在宮外,這其中的原由無人得知。

一人之下,卻是萬人之上。陳王后雖已到中年,但面若凝脂,一頭烏發盤在腦后,露出纖細潔白的脖頸。那烏發上只插了兩支鳳釵作為裝飾,別無贅飾,卻襯得人越發脫俗,鳳袍加身又有幾分華貴,鳳目飛揚間,當真讓人心生敬意。

席間,陳王后問了幾個世家的姑娘的年歲、喜好,眾貴女中當數成陽侯府的小女兒成陽郡主最引人注目。

成陽侯是陳王后的哥哥,據說在司徒氏叛亂時,有平亂護駕之功,近些年頗受厲帝重用。那成陽郡主又是成陽侯最小的嫡女,是陳王后的親侄女,如此金枝玉葉的人自然頗得陳王后的偏愛。

觥籌交錯間,歡歲總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待她看向席間,卻又未發現異樣。

倒是看到了今日隨母親一同入宮的覃姐姐,正坐在一旁沖著她笑,歡歲也勾起了嘴角。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心下了然,便告知母親,相約去花園里賞燈。

陳玉芝今日身著一身紫色華服,端坐在那里頗有主母的架勢和氣魄。她也知宴會煩悶,便叮囑道:“你且規規矩矩地跟著嬤嬤去賞燈,莫要跑到別處去。”

今日參加宮宴的夫人小姐眾多,因而陳王后遣了宮中的嬤嬤們為賞花燈的公子小姐們引路。

歡歲吐吐舌:“知道了,知道了,女兒一定乖巧,絕不惹出禍事。”

說著,她便貓著腰從殿中的小門溜了出去。

外面的景象與殿內全不相同,此時正值隆冬時節,昨日剛下了場大雪,浩大輝煌的宮殿被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好似披了大厚被。

殿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殿外白茫茫一片,卻更自在舒適。

歡歲舒了一口氣。

一旁的引路嬤嬤瞧著,笑著說道:“宮中不似宮外那般自由快活,宋家姑娘定是累了。”

歡歲忙搖搖頭,乖乖地與嬤嬤站在廊下等著,片刻后便見覃舒予身姿婀娜翩然走出殿外。

“舒予姐姐。”

歡歲抬手招呼覃舒予,兩個女孩手牽手,跟在嬤嬤身后去賞燈。

這些花燈提前了大半個月便開始布置,制燈的匠人心思靈活,竟連亭廊里也布滿了荷花燈,走在其中恍若置身花海,當真是一步一蓮花。

此時嬤嬤不知從何處拿出兩只兔子燈,贈予兩位貴女。

“娘娘想得周全,料想你們這些年輕姑娘定喜歡這些花燈,專程命匠人做了些兔子燈供小姐們賞玩。”

歡歲接過兔子燈,愛不釋手,一雙笑眼漾著星光一般亮晶晶的。

掛滿花燈的長廊熠熠生輝,兩人跟著嬤嬤走在長廊上,與迎面走來的兩名男子打了個照面。

走在前面的那人身形高大,著一身黑色滾金邊的狐裘,渾身透著清冷的氣息,矜貴得讓人不敢抬頭去打量。

他身后跟著的那位,腰間佩著一把長劍,氣勢威武。

歡歲和覃舒予跟著嬤嬤退到一旁,只見嬤嬤俯身行禮:“殿下安。”

歡歲和覃舒予也跟著行禮:“殿下安。”

俯身行禮間,歡歲偷偷抬頭去瞧,碰巧那人側目,一雙桃花眼漫不經心地從她臉上掃過。她慌亂地低頭,不敢再去打量。

一黑一白廊下相遇,殿下未作停留,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長腿闊步,在經過她身邊時,歡歲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甚是冷冽。

待二人走遠,歡歲才敢放肆打量,卻只能看見亭廊盡頭那一抹頎長的墨色身影消失在長廊。

原來這般好看的人竟是太子殿下!

歡歲望著太子殿下離開的方向出神,耳邊是嬤嬤溫和的提醒:“殿下步履匆匆定是剛從城外大營回來,他身后跟著的便是裴巖將軍。裴將軍是裴大人的獨子,自小就跟在殿下身邊。”

嬤嬤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但歡歲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快到花園時,舒予推了推她的手臂:“你方才心不在焉的,在想些什么?”

歡歲搖搖頭,沒有答她。

嬤嬤將二人引到了花園,此時已有不少的公子小姐聚集在這里。

三五成群,賞燈閑聊。也有心意相通的人,借著這機會,互訴情意。

二人到來后,有相熟的世家小姐過來打招呼。

也有站在一旁的公子們,指著二人議論這是誰家的小姐。

聽著他們的議論,顧炎回頭,只見燈火下,少女穿著一件白毛滾邊的狐裘,內里一身綠色衣衫,面容嬌俏,笑眼天真,正手拿兔子燈跟身旁的人說些什么。

顧炎圓圓的臉上立刻掛上了笑,本想上去打個招呼,卻想起前些天兩人剛結下的梁子,涼涼地道:“還能是誰?宋家的嫡女唄。”

幾位公子皆了然,宋家這些年雖在官場無大作為,其庶子也只在禮部謀了個不大不小不會出錯的閑職,但是貴在富甲一方。這些年來,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興建土木,宋家都沒少出錢,是北辰有名的巨賈、名副其實的錢袋子,因而連厲帝也很給宋家面子。

這樣的宴會少不了會邀請宋家。

有少年語帶輕佻:“這宋家姑娘倒是生得極好看,就是年齡小了點,要不然我定讓父親上門提親去。”

“年齡小點有何不可?娶進了門豈不是更加乖順聽話。”

另一位公子道:“你倒是想得美,那可是洛城宋家,并非你想娶就能娶的。”

聽著他們這樣議論,顧炎不知哪兒來的氣,心浮氣躁道:“你們說這些當真無聊。”

一人摸摸頭,不解道:“顧炎,陳王后組局名為賞燈宮宴,實則是為適齡的世家公子小姐們牽線,說這些再正常不過了,你這莫名生的哪門子氣?”

另一人懟懟那人的胳膊:“哈哈哈,提起宋家姑娘,顧兄定是想起了褲子被扒那事,不高興了。”

那輕佻的公子聽罷,越發口不擇言:“想不到顧炎還這般純情,若實在在意,不如把宋家姑娘娶回家,當個小媳婦。”

聽到二人這話,顧炎的面色更黑了,剛想說些什么,卻見女眷那邊吵了起來。

幾位公子靠了過去,聽了幾句,方知是成陽郡主想要只兔子燈,嬤嬤一時尋不來,任性刁蠻的郡主便要去搶覃家姑娘手中的燈。

覃家姑娘看起來就軟綿綿的,一副好拿捏的樣子,可她身旁的宋家姑娘豈是任人欺負的人。

宋家姑娘可不慣著成陽郡主,眼看著成陽郡主身邊人多,就要上來強搶,便將兔子燈狠狠地摜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成陽郡主哪里被人這樣頂撞過,一時間氣得面色通紅,指著宋家姑娘,說道:“你這刁民,竟把本郡主的兔子燈摔破了。”

說著,成陽郡主便想去撿地上那已經摔破的兔子燈,歡歲一把推開她,提起裙擺,重重幾腳將那燈踩了個稀爛。

“這兔子燈是嬤嬤給我和舒予姐姐的,你手中的分明是蓮花燈,只因見著舒予姐姐的燈更可愛,便想來搶她的,我今日就是將燈踩個稀巴爛,也不會給你。”

她說完便準備拉著舒予姐姐想走。

可成陽郡主哪會輕易放過歡歲。她并非真的想要那兔子燈,這樣的燈要多少成陽侯府都有。

原本她是花園里今日觀燈女眷中最受關注的那個,可這宋家姑娘一來,與她搭話的幾位公子便紛紛去與宋家姑娘搭話,她也是一時氣不過才去搶燈。

但她并不敢去搶宋歡歲的燈,于是就去搶那看起來軟綿綿的覃舒予的燈。

只是沒想到歡歲會這般不給她面子,直接將燈踩了個粉碎。

在這么多人面前被下了面子,成陽郡主實在不服,她上前一步,擋住了歡歲的去路。

“哼,今日你若是不將這兔子燈給我修好,就別想離開。”

引路的嬤嬤見狀,忙勸道:“貴女們別為了燈傷了和氣,兔子燈庫房里還有,老奴再命人去取些來便是了。”

成陽郡主仗著姑母是王后,在宮中一向橫行霸道慣了,歡歲并不覺得今日給了成陽郡主兔子燈便能了事。她既然是故意來尋事的,今日要兔子燈,明日便能要別的,若是一讓再讓便讓個沒完了,因而歡歲并不打算退讓。

今日踢到了宋歡歲這塊鐵板,成陽郡主也很有幾分騎虎難下。

見歡歲繞過她仍是要走,成陽郡主便口不擇言:“一個商賈人家的女兒,不過是仗著有點錢財,有什么可張狂的?說到底,不過是我們北辰王朝養著的走狗、是我們北辰王朝的銀庫。留著你們供個禮部閑職,不過是有些許用處,供我們隨時花銷罷了,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這話說得難聽極了,別說宋家的人,就連一旁看熱鬧的其他世家子弟聽了也覺得無禮極了,連帶著看低了成陽郡主的家教。

宋歡歲聽罷,并沒有生氣。

她那雙似星星般明亮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隨即嘴角微揚。她摔了燈后是打算走的,無意與成陽郡主再起沖突,可這郡主竟將宋家說得這般不堪,那她自然不能輕易放過這郡主。

“哦?成陽郡主的意思是,商賈人家是走狗,那在場的不少世家公子小姐都是商賈之后,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是走狗嘍?”

北辰一向大力發展商業,國富民強,商賈不算少數,就連成陽郡主身邊的玩伴李柔和萬悅其實也都是商賈之后。只是在世人觀念里,士農工商,商賈常被放在最末等的位置,因而再有錢的商賈也比不上那些達官貴人。

歡歲這樣一句話無疑是把成陽郡主架到了今晚所有參加賞燈宮宴的商賈的對立面。

李柔和萬悅對視一眼,她們兩家與成陽侯府交好,兩人與成陽郡主自幼一同長大,可沒想到這人壓根從心里就瞧不起她們,因而也都有些生氣,原想著幫襯成陽郡主,此時在心里打定主意當起了看客。

“你……”成陽郡主方才氣得面紅耳赤,說出的話格外沒有分寸,此時見惹惱了這么多人,強行解釋,“我只是說你,沒有說其他人。”

“那就是針對我們宋家了。”

“是又怎樣?”

歡歲一個商賈之女,難不成還能將她這侯府嫡女處置了?

歡歲往前走了兩步,定定地看著成陽郡主,眼神堅毅。

“你還小,怕是不知道,十年前邊關北城大旱,百姓顆粒無收,民不聊生,是宋家開倉賑糧,捐出了十萬兩雪花銀;十五年前,南邊洪水,也是宋家開倉放糧,救濟百姓。我倒是想問問你這成陽郡主,到底是憑什么敢說我們是走狗?再者,縱然我們是走狗,那你這花著走狗錢的人便是連走狗都不如。”

眼見周圍的人紛紛看向她,議論的言語似箭矢般射來,成陽郡主面紅耳赤,一時竟想不出辯解的話來。

成陽郡主無言以對,便更顯得她無理取鬧、蠻橫不講理。原本就有很多人看不慣她,認為她不過是仗著有個當了王后的姑姑,便成日里排擠這個、欺壓那個,如今趁著這機會,也不禁奚落幾句。

見狀,歡歲接著說道:“即便如此,我宋家也從不敢居功,只因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承蒙先王和厲帝的恩賜。無論何時,只要北辰需要,我宋家永遠為北辰而戰。”

一番話,既說出了宋家的勞苦功高,又歸功于厲氏王朝,她這樣無疑是為了保護宋家,不留下話柄。

眾人沒想到這宋歡歲小小年紀不僅相貌出眾,還能言善辯,說出的話更是大氣,不由得為她鼓掌。

顧炎更是把手拍得生疼,滿眼驕傲地看著宋歡歲,這可是他的小青梅宋歡歲,是敢扒拉他腰帶的宋歡歲,是最厲害的宋歡歲啊。

成陽郡主偷雞不成蝕把米,弄得顏面盡失,惱怒之下,竟伸出了手,想要打人。

眼見著巴掌就要落下,卻有一只大胖手拉住了成陽郡主的手腕。

顧炎手上用力,怒道:“你這郡主怎么回事,罵人也就罷了,說不過別人還要動手?成陽侯家可真是好家教。”

顧炎自然是不怕成陽郡主的,顧家封侯拜相、承襲爵位在陳家之前,顧炎的幾個哥哥在朝中身居要職,是旁人不敢招惹的。

成陽郡主想要掙脫他的手,卻掙脫不得,又羞又惱,呵斥道:“登徒子,放手!”

顧炎聽話地松手,成陽郡主驟然失去支撐,重重跌坐在地上,惹得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顧炎一臉得意,宋歡歲這小丫頭,只能他欺負,其他人是不能欺負的。

花園里的這一幕落在了旁邊路過的人眼中,他原以為不過是小兒女間的吵鬧,卻在聽到宋家姑娘說的那番話時,不由得停下腳步。

“王叔,要過去看看嗎?”身邊的侍從問道。

被喚王叔的人沒說話,只淡淡地看著花園里那個瘦小而挺直的背影。

成陽郡主原本還不打算就此作罷,卻見一位氣質高貴之人走了過來。

有見過厲九州的世家子弟忙行禮,其他人也跟著行禮:“見過九王叔。”

宋歡歲轉身,看向來人,卻在看到厲九州時,腦中迅速閃過“清風霽月”這四個字。

厲九州是先王的九子,先王駕崩,厲帝繼位,其余王叔都去了封地,只有厲九州長年閑游。

他眸光淡淡的,從歡歲身上掠過,薄唇微勾,對眾人說道:“宮宴已開始許久,你們若還不過去,怕是要引得家人著急了。”

九王叔雖是個閑散王叔,可到底是有些威嚴的。

聽他這樣說,眾人紛紛散去,鬧劇就這樣收了場。

歡歲想要行禮告退,卻見厲九州含笑看著她。

“宋家的姑娘果然與眾不同。”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他身上那件月白衣衫一樣干凈。

歡歲朝他看去,卻撞進了那雙鳳眸中。

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望著人時專注得仿佛眼中只有這一個人。

歡歲不知九王叔這話是何意,猜想他也聽到了自己方才的那番話,便說道:“方才是歡歲妄言了。”

厲九州搖頭:“不,你說得甚好。”

不遠處的亭子里站著兩個人。

前邊那位氣質高貴,負手而立,后邊的侍衛裴巖則恭恭敬敬地跟在他的身側。

“殿下方才急匆匆地從城外大營趕回來,不是有要事同陛下商議嗎,怎的看起了這小孩子的熱鬧?”

原本兩人穿過了亭廊是要前往大殿,可太子殿下不知抽什么風,非要來花園里吹冷風。

厲夜行冷哼一聲,目光沉沉地看了裴巖一眼,看得他莫名其妙。

“九王叔什么時候回來的?”

厲九州不愿被束縛在封地,長年在外閑游,甚少回到洛城。

裴巖見他神色肅然,認真道:“王叔前些日子就已經回到洛城,但王叔行蹤向來隱秘,咱們派出去的暗衛并沒有第一時間探知王叔此次行程。”

厲夜行抿唇沒再說什么,直到花園里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他才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宋景之因為吃了些酒,需要人照顧,便與陳玉芝同乘一車。而歡歲與宋云起乘一車,她在車上將花園里的事告知了哥哥。

“哥哥,我今日是不是很丟人啊?”歡歲突然想到了那個溫潤如玉的王叔,又想到自己在花園里侃侃而談的模樣,不曉得那人是否也看了個一清二楚,會不會覺得她是個不講理的丫頭。

想到這些她就莫名心煩。

宋云起眼里帶著欣賞,安慰一旁心不在焉的她:“你一點都不丟人,你是宋家的好姑娘。”

不卑不亢的好姑娘。

歡歲剛想說些什么,馬車卻突然被人攔停。宋云起下車查看,卻在見到外頭的人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宋歡歲趴在打開的馬車窗戶上,看著哥哥與那攔車之人說著什么,又接過攔車之人遞來的物件,之后那人轉身上馬,向宮門騎去。

她順著看去,看到宮墻上站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人。天色微暗,她并沒有看清宮墻上那人的面容,卻能感覺到他也在看著自己。

宋云起回到馬車中,見妹妹還在窗戶上趴著,問道:“看什么呢?”

歡歲這才回過神來:“沒看什么。”

她看了眼哥哥手里的東西,方才沒有看清楚,等云起坐進馬車,她才發現那是一幅包裝精致的畫卷。

“旁人送你的畫卷?”

想與宋家結交的人并不算少,送上一幅畫實在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宋云起接下來說的話。

“是一幅畫,不過不算是別人送我的,你知道這是誰的畫嗎?”

“張夫子?”

張夫子是北辰國的大文豪,又擅山水畫,他的畫作千金難求。哥哥一向喜愛張夫子的畫風,也曾多方求畫。可那小老兒頗為怪癖,不愿為達官貴人作畫,因而哥哥也只從別人手中尋得兩三張畫作。

為此宋云起常覺遺憾。

見歡歲盯著他,宋云起凝重的面色稍稍緩和:“不是,是司徒將軍的畫。”

饒是平日里渾不吝的歡歲在聽到這個姓氏時也微微詫異,八年前,司徒家被抄,司徒大將軍被當場斬首,偌大的司徒府一夜之間便做了土。

據說司徒將軍除了行軍打仗,最擅畫畫,可司徒將軍是罪臣,誰又敢去收藏他的畫作?

歡歲不作聲,她不曉得一向沉穩、難出半分差錯的哥哥為何要收藏這等亂臣賊子的畫。

如此行為,大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為他為宋家惹上麻煩。

見歡歲滿是疑惑,宋云起撫摸著那泛黃的畫卷,緩緩說道:“歲歲,你知道嗎?這司徒將軍最擅長畫紅梅。”

歡歲想起宋云起的書房里便有一幅紅梅,那紅梅開得艷麗惹人,難道那幅畫也是司徒將軍畫的?

她不由得擔心,哥哥畢竟入了仕,若是被發現收藏亂臣賊子的畫作怕是要引火燒身的,她皺眉道:“哥哥喜歡梅花,我便去討張夫子的畫,再多的錢我都可以去幫哥哥討,哥哥不要再收藏司徒將軍的畫了,好不好?”

見她為自己憂心,宋云起嘴角帶笑,寬大的手掌在她飽滿的發髻上捏了捏:“傻瓜,沒有落款,旁人怎知這是司徒將軍的畫作?”

歡歲松了口氣,但她忘了,若旁人不知這是司徒將軍的畫作,那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沉默片刻,宋云起又道:“你不好奇這畫是誰給我的?”

“這有什么可好奇的?能在宮門口策馬的,必然是宮中的貴人。”

哥哥不說,她又何必去問。

宋云起無奈道:“你果真是極聰明的。”

宮墻上的頎長身影看著宋家的馬車越走越遠,漸漸融入街市中,才徑直轉身離開。

大殿之中,宴席繼續,觥籌交錯間,盡是機關算盡。

厲帝一生雖殫精竭慮于江山社稷,卻也多情好色,因此后宮嬪妃子嗣眾多,光兒子就有十一個。子嗣多,自然王位紛爭也多。

在陳氏成為北辰王后前,蕭氏乃是北辰王后,因此她所生嫡子尊貴無比,早早便冊封為太子。

原本太子繼位順理成章,然而蕭王后死后,太子因結黨營私、企圖謀反而被厲帝褫奪了封號,發配至苦寒之地。東宮位缺,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縱觀厲帝其余的十個兒子,蕭王后早年為了給兒子清除上位路上的異己,對其他幾位皇子不是讓人教其沉溺酒色,便是一味打壓,皆是不成材的。而秦氏所出的六皇子因其母常年在宮外休養,無外戚幫襯,早些年六皇子還上了戰場,很少受到蕭王后的重視,反而得以暗自發展。

還有三皇子,因其母族蘭氏強大,是蕭王后無法下手的,也成了太子之位的競爭者。

眾多朝臣議論,有母族支持的三皇子最有可能入主東宮。

可不知從哪天起,轉了風向,眾人皆議,六皇子能征善戰,有治國之才。

沒人知道厲夜行是如何扳倒三皇子,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選,等那些人反應過來,他已穩坐東宮之位。

宴席結束,陳王后與厲夜行在亭廊相遇。

寬敞的亭廊間有風穿過,吹動著陳王后寬大華麗的裙擺。

她自幼在娘家便備受呵護,被當作王后候選人來培養,入宮后更是尊貴無比的貴妃,如今終于熬到了后位,可謂是步步驚心,又步步小心。

陳王后知道厲帝為何會在一眾妃嬪中選她做王后,不過是為了眼前這個東宮太子罷了。她沒有皇子,膝下只有一個公主,自然不會爭奪儲君之位,因而東宮才能更加安穩。

可那又如何,陳王后想,只要她坐在后位上,這后宮便是她的,陳家便能在她的庇護下。

“母后。”厲夜行請安。

陳王后抬頭,雖早已過了花一般的年華,但她依然雍容華貴,那雙明艷的眼睛也別有深意:“太子的這聲‘母后’我可擔不起。”

說著,她認真打量起厲夜行。

他的母妃秦氏樣貌出眾,然而性子太過不爭,在這吃人的后宮中不爭便無法生存。

而厲夜行像極了他的母妃,眉眼之間盡是陰柔,這樣美麗無害的一張臉,很容易讓人放松警惕,讓人誤以為他和他的母妃一樣,除了樣貌一無是處。

可他十六歲上戰場,是出了名的殺神,赫赫戰功更是能震懾朝堂。

北辰的冬夜寒風凜冽,厲夜行裹著一件黑色的狐裘,襯得皮膚越發白皙,唇色紅潤透出幾分妖冶,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母后自然擔得起。”

說著,他傾身貼近陳王后,身高帶來的壓迫感竟讓她心中生出幾分畏懼,而那人的聲音比寒冬的夜風還要冷上幾分。

“就算母后擔不起,您身后的陳氏也足夠擔得起。”

陳王后抬頭,似是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人:“你在威脅我?”

厲夜行收起嘴角的笑,看向不遠處的宮殿。他入主東宮,又是北辰督軍,手握一半兵權,陳王后心存忌憚,聯合部分朝臣三番五次向父王上書讓成陽侯與他共守城外大營。

表面看來是共守城外大營,實則是讓成陽侯牽掣他,分散他手中的兵權。

想到這兒,厲夜行側目,看向陳王后:“母后,那宮殿里的人都像是皮影戲里的人物,一個個披著畫皮演戲。母后若是演好了你的角色,我便也能演好我的角色。”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以她的母族來警告她,讓她乖乖當一個提線木偶。

兩人對視,陳王后在那雙清冷無波的眸中看不到一絲情緒,她竟有些怕了,怕這個沒有母族也能上位的東宮太子,怕這個往日看似最為安分的孩子。

厲夜行見她面色蒼白,嘴角噙笑,轉身離開。

望著厲夜行遠去的背影,陳王后松了一口氣。

她眼神暗淡,這樣沒有軟肋的一個人,若無人掣肘,他繼位后又豈會有她的好日子。

這時,她聽到已走到亭廊盡頭的人,比寒風更凜冽的聲音:“成陽郡主品性甚差,母后大可不必將這樣的人硬往我宮中塞。”

成陽侯是陳王后的哥哥,陳王后深知厲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厲夜行入主東宮已是不爭的事實,便想趁機將成陽郡主推上太子妃之位,以保全家族榮耀。

因而這段時日她常有意無意召成陽郡主入宮,為兩人制造獨處的機會。

先前,厲夜行雖沒有應下,卻也沒有拒絕,可不知今日他為何如此生氣。

陳王后皺眉,想到了今日的賞燈宴,回宮后吩咐身邊的嬤嬤:“去查查,今日花園里發生了什么事?”

魏嬤嬤跟隨陳王后多年,心領神會,待探聽清楚后,將今日花園里的事一一說了。

陳王后皺著眉頭,將手中的琉璃茶盞重重地放下,吩咐道:“這幾日讓哥哥進宮來見我,我那個愚不可及的侄女,若是再這般任性妄為下去,別說太子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魏嬤嬤還沒走出殿門,身后的陳王后又問道:“太子殿下晚宴離席,可是去見過誰?”

“回娘娘話,殿下身邊只有裴巖,并無他人。”

陳王后心中不免有了別的盤算,太子已二十歲,在北辰這個年齡的男子早該娶妻生子,可東宮別說是正妃,連姬妾都不曾有過,莫非他早已有了心儀之人?

她不免憂心,這太子妃之位陳家勢在必得,若連這也失去了,別說陳氏家族,怕是她之后也難得善終。

想到這里,陳王后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哪還有方才宴會上的端莊大氣。

等宋家兄妹回到府中,天色已不早,歡歲回房歇息去了,宋云起則帶著從宮里拿回來的稀奇糕餅去找宋星辰。

宋星辰悶悶不樂了一整天,此時見哥哥回來,忙拉著他坐下說話。

話里話外問都是今日去參加宮宴的都有誰,世家子弟去得多嗎?

問完,她神色郁郁,趴在案幾上不說話。

宋云起只當她還在因為無法參加宮宴而生氣,心中不免心疼:“早上出門的時候,娘說你不大舒服,現下好些了嗎?”

說著,宋云起將糕餅拿出來,放到桌上,又給她倒了杯水。

宋星辰看了那糕餅一眼,拿了一塊最小的,咬了一口后拿在手中擺弄。

其實一直以來愛吃糕餅的都是歡歲,她并不愛這些甜膩的東西,可哥哥總拿這些哄她。

思及此,她越發悶悶不樂:“好些了。”

見她仍舊心事重重,宋云起柔聲道:“你若有什么事只管說出來,我是你的哥哥,自然愿為你分憂。”

宋星辰聽他這樣說,噘嘴說道:“我以為你只是宋歡歲的哥哥,你只關心她。”

宋云起寵溺地輕拍她的頭頂:“傻丫頭,你和歡歲都是我的妹妹。”

宋星辰想了想,實在是心有不甘,說道:“哥,是不是庶出的孩子都不能像嫡出的孩子那樣,被帶出去長見識?從小到大,去宮里,父親從來只帶歡歲,不會帶我。”

她自認為學識、相貌并不比歡歲差,可外人只知道宋府的嫡小姐,并不知還有她這個庶出的小姐。

見宋星辰神情落寞,宋云起有些心疼。他突然想到之前的事情,極認真地問道:“你是因此,才會在那日故意惹得父親用戒尺打了歡歲嗎?”

那日,宋星辰雖句句都在為歡歲著想,卻句句都在推波助瀾,最后才有了那頓戒尺責罰,當時他便覺得奇怪了。

宋星辰沒想到哥哥竟會直接說出來,頓時臉頰通紅。

宋云起見她這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他嘆了口氣,望著妹妹說道:“星辰,我要你記住,無論到何時,無論什么情況,宋家都沒有虧欠我們,歡歲更沒有虧欠我們。”

宋星辰懊惱,轉身背對著宋云起:“我沒有說父親虧待了我們,我只是不想認命罷了。”

她是庶女,這就像是標簽一樣,她永遠無法像歡歲那樣成為人人艷羨的高門貴女,始終只能活在她的陰影下。

從宋星辰那里離開,宋云起不知不覺走到了花園。

花園里有一處小花房,他知道那是歡歲的秘密基地。

他還記得剛回到宋家時,歡歲對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哥哥很排斥,有天夜里他怎么也睡不著,走到小花園,卻看到歡歲在陰暗處喃喃自語。

夜風微涼,他向前幾步,想提醒這個妹妹早些回房歇息,卻看到月亮下,女孩白皙的臉上滿是淚水。

她對著月亮說道:“月亮婆婆,我知道他們是我的哥哥姐姐,可是自從他們來了,阿爹阿娘總是吵架,求求你幫幫我,讓阿爹阿娘和好吧。”

那一刻,宋云起對這個女孩充滿了愧疚與心疼,若不是他們母子三人突然闖入這個家,又怎會讓年幼的歡歲在這樣的寒夜里對著月亮偷偷哭泣。

如今,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宋府庇護、需要宋景之保護的小男孩。

而他也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呢。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元朗区| 万荣县| 鲁甸县| 桂平市| 江陵县| 安康市| 霸州市| 泰和县| 菏泽市| 凤庆县| 洛浦县| 古交市| 五常市| 开封县| 礼泉县| 河曲县| 且末县| 临洮县| 奎屯市| 简阳市| 秀山| 富裕县| 藁城市| 古交市| 阜城县| 叙永县| 林口县| 桦南县| 丹东市| 绥德县| 临沂市| 新化县| 绥阳县| 舟山市| 石门县| 长汀县| 和硕县| 丹阳市| 内丘县| 武穴市| 安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