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飛重慶航線的清晨，林薇薇在機組餐里發現了一小包速溶咖啡。褐色粉末在熱水里打著旋，她忽然想起男人書桌上那只掉了漆的馬克杯，每次敲代碼時，杯沿總會留下圈淡淡的咖啡漬。

平飛階段，她翻開《航空知識》，夾在里面的明信片滑了出來。法蘭克福的星空在紙上泛著冷光，背面那行沒寄出去的字被指尖磨得發毛。廣播里傳來機長的聲音，提醒乘客即將穿越云層，林薇薇望向舷窗，下方的霧靄正漫過連綿的山巒，像極了照片里老家的輪廓。

落地后收到同事的消息，說“XX科技”給機組寄了感謝信，感謝她們協助運送一批偏遠山區的教學設備。林薇薇捏著那張打印紙，突然想起男人背包上的油漬、袖口的毛邊——原來支撐那些“樸素”的，是她從未讀懂過的重量。

整理舊物時，U盤從鑰匙扣上滑下來，撞在《航空知識》的書脊上，發出輕響。她再次點開那個加密文檔，這次沒輸航班號，而是試了試他工牌上的名字縮寫。文檔打開的瞬間，彈出個隱藏的記事本，標題是“給云朵的備注”：

“3月17日，她的香水味像雨后的梔子，比代碼里的變量名難記。”

“4月2日，她的高跟鞋在樓道敲出三拍子，原來失眠時也能數節奏。”

“5月9日，法蘭克福的經緯度記下來了，不知道那里的云會不會比老家的軟。”

林薇薇的手指懸在鍵盤上，像被按暫停的光標。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這次她沒關窗，任由潮濕的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原來霧和云真的會相遇，只是她發現時，已經錯過了最佳的交匯點。

小區物業發來催繳通知時，林薇薇才想起男人交了半年的物業費。她去物業辦公室詢問，值班阿姨說：“那個小伙子走前特意交代，要是隔壁的李小姐（他總記不清她的名字）忘了繳費，就從他預交的里扣。”阿姨遞來個牛皮紙袋，“這是他落在傳達室的，說如果您來，就交給您。”

袋子里裝著本翻舊的《C語言入門》，扉頁夾著張醫院的繳費單，金額剛好是兩萬。背面有行用圓珠筆寫的小字：“爸的手術費湊齊了，謝謝云朵借我的陽光。”林薇薇突然想起他修水管時，自己炫耀巴黎買的口紅——原來那滴濺在他襯衫上的水花，是被她的話燙出的褶皺。

新換的感應燈在樓道里亮了整夜。林薇薇站在302門口，門框上的小飛機刻痕被新住戶用涂料補過，卻還是能看出笨拙的輪廓。她抬手摸了摸那處凹凸，突然明白有些痕跡，不是涂料能蓋住的。

下一次飛成都時，林薇薇特意多留了半天時間，坐長途車去了達州。磚房錯落的村莊藏在霧里，穿校服的孩子背著書包跑過泥土地，笑起來的樣子和照片里的少年重疊。村小的老師說，有位姓陳的程序員（她終于知道了他的姓氏）在這里待了三個月，幫學校搭了網絡教室，臨走前給每個孩子買了本《航空知識》。

“陳老師總說，”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仰著臉，手里的書被翻得卷了邊，“等我們學會用電腦，就能在屏幕上看見云朵上面的世界啦。”

返程的飛機上，林薇薇給乘客分發飲料時，特意多放了包方糖在黑咖啡里。舷窗外的云層正被夕陽染成金紅，她想起男人記事本里的最后一句：“如果代碼能編譯時光，希望把302的夜晚，重新運行一次。”

手指在玻璃上劃出的小飛機，漸漸被凝結的水汽暈開。林薇薇望著那片模糊的痕跡，忽然笑了——原來有些塵埃落在心里，會慢慢長出云朵，就算飛到萬米高空，也能感受到那片云層帶來的，遲到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