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州的初雪落進操場時，林薇薇正蹲在孩子們中間，教他們用積雪堆飛機。模型的機翼上，小石頭執意要刻“302”和“法蘭克福”，說這樣“陳老師和姐姐的航線就能在天上握手”。雪粒落在她的灰色沖鋒衣上，融化成水珠，像極了男人修水管時濺在衣服上的水漬。

陳默的培訓基地新來了批學員，其中有個穿校服的少年，眉眼像極了照片里泥土地上的那個身影。他捧著本翻爛的《航空知識》問：“林姐姐，舷窗為什么是橢圓形的？”林薇薇指著天空飄過的云：“就像陳老師寫代碼要避開bug，橢圓能讓玻璃更結實，保護里面的人呀。”少年低頭記筆記的樣子，讓她想起那個叼著鉛筆敲鍵盤的夜晚。

飛行箱的夾層里，躺著張泛黃的借條。是她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的，金額處的“應急”被她用紅筆描了又描，還款日期填了“∞”。某次在基地見到陳默時，她把借條遞過去，他的耳朵又紅成了番茄：“早都不用了……”她卻按住他想撕掉的手：“留著吧，算我欠你的——欠你一次好好說話的機會。”

那天他們在基地的簡易食堂吃了泡面，和他曾經濺在衣服上的那款一個味道。陳默說他現在學會了煮青菜，“比泡面健康點”；林薇薇說她戒了香水，“機艙里的消毒水味其實更讓人安心”。窗外的基站在雪地里立著，信號指示燈一閃一閃，像在給這段遲來的對話打節拍。

公司的新制服發下來時，林薇薇選了最素凈的那款，沒有絲巾，沒有夸張的配飾。同事說她“越來越像個老派飛行員”，她只是笑著摸了摸胸前的U盤——里面存著陳默團隊新研發的飛行安全輔助程序，“比任何裝飾都管用”。

302的新住戶要搬走了，特意敲開林薇薇的門：“前租客留下個紙箱，說如果您還在，就交給您。”箱子里是臺舊筆記本，開機密碼是她的航班號。硬盤里存著所有聊天記錄的備份，包括她抱怨鍵盤聲的那條消息，下面有行未發送的回復：“以后晚上只寫不敲，用意念編譯。”

林薇薇把筆記本帶回了達州，放在村小的電腦室。孩子們輪流用它看航空紀錄片，屏幕保護程序是片流動的云層，每隔十分鐘就會跳出行代碼：“while(1){思念++}”。老師說，這是陳默特意設置的，“他說有些循環，永遠不該終止”。

某次跨洋飛行遇到極夜，舷窗外的星空像被打翻的墨水瓶。林薇薇在駕駛艙里打開那臺舊筆記本，屏幕藍光映著她的臉，像極了那個被鍵盤聲吵醒的夜晚。她敲下一行代碼：“if(云遇見霧){請停留久一點}”，按下回車的瞬間，極光突然在窗外炸開，綠的、紫的光帶纏繞著，像給這段代碼加了道溫暖的注釋。

落地后收到陳默的消息，是張照片：基地的雪地上，他用腳踩出個巨大的笑臉，旁邊寫著“云層之上見”。林薇薇回了張舷窗外的極光，備注：“這里的云，替我抱了抱你的霧。”

年三十的航班落地時，林薇薇在機組休息室的電視上，看到了“XX科技”的拜年新聞。陳默帶著學員在山區貼春聯，鏡頭掃過他的手腕，戴著塊新的電子表，表帶是她托老師送去的——和他曾經那只同款，只是沒再用膠帶纏過。

《航空知識》的最后一頁，被林薇薇用來記錄每次飛過達州的日期。最新的一行旁，畫著兩架交匯的小飛機，一架標著“302”，一架標著“國際航空”。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在字跡上投下塵埃般的陰影，像在說：有些坐標，不管隔多遠，都會在時光里連成線。

如今林薇薇的航線圖上，永遠有兩個固定的點：一個是萬米高空的平流層，那里有她守護的乘客；一個是達州村小的操場，那里有她牽掛的云與霧。她知道，自己和陳默就像這兩個點，或許永遠不會重疊，卻始終在彼此的視野里，用各自的方式守護著同一片天空。

就像舷窗外的塵埃，看似微小，卻能在陽光里折射出整個世界的模樣——那些錯過的、遺憾的、遲來的，最終都會變成坐標里的永恒，在時光的代碼里，永遠運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