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在戈壁灘上尖嘯，卷起漫天黃沙，打得人臉皮生疼。天光被翻滾的鉛灰色云層吞噬，如同巨大的鍋蓋扣在大地上，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來，帶著一股暴雨將至的土腥味。

軍奴營的露天礦坑里，死氣沉沉。苦役們麻木地揮舞著簡陋的石錘和骨鎬，敲打著堅硬冰冷的巖壁，叮叮當當的聲音在狂風的嗚咽中顯得格外微弱。沉重的枷鎖磨破了皮肉，汗水混著血水浸透破爛的囚衣，又被風沙糊住。監工趙鐵柱裹著件臟兮兮的皮襖，縮在一塊背風的巨石后面，灌著劣質的燒刀子取暖，嘴里不干不凈地咒罵著鬼天氣。

林楓拖著沉重的鐐銬，混雜在苦役的隊伍里。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被風沙割得生疼，嘴唇再次干裂，但眼神卻異常沉靜，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著這煉獄般的景象和頭頂翻滾的烏云。那晚名冊上刺目的空白，像一根毒刺，深扎心底。他需要力量，需要擺脫這具枷鎖，更需要了解那空白背后的真相。而眼前這場即將到來的暴雨，或許……就是第一個機會？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礦坑的角落。那里堆放著今天剛剛開采出來、還混雜著大量泥土和雜質的石鹽礦石，灰白色的晶體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微弱的反光。幾個苦役正麻木地將它們搬上一輛破舊的木板車。趙鐵柱對這些“不值錢”的苦力鹽礦毫不在意，只關心能換酒的金砂。

鹽……林楓的心跳微微加速。在這個時代，鹽是戰略物資，是硬通貨！尤其是相對純凈的鹽。而提煉鹽，需要水……大量的水！這場即將傾盆而下的暴雨，不就是天賜的“水源”嗎？

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他腦海中勾勒成型。他需要靠近那堆礦石，需要一些工具，更需要……一個混亂的機會！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撕裂了壓抑的寂靜，仿佛就在頭頂炸開！緊接著，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狂暴地砸落下來！開始只是稀疏的幾點，瞬間就連成了線，變成了傾盆而下的瀑布！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狂風裹挾著雨鞭，抽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礦坑瞬間大亂！

“下雨了！快跑啊！”

“媽的！礦坑要塌！”

苦役們麻木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驚恐，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鞭子的威脅。他們丟下工具，哭喊著，推搡著，像沒頭的蒼蠅一樣朝著礦坑邊緣的窩棚方向涌去！場面徹底失控！

“站住！都給老子站住！誰敢跑老子打斷他的腿！”趙鐵柱被冰冷的雨水澆了個透心涼，酒意瞬間醒了大半，氣急敗壞地揮舞著鞭子咆哮。但暴雨和混亂的人群瞬間將他淹沒，鞭子抽在雨幕里，毫無作用。

混亂！就是現在！

林楓眼中寒光一閃！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盲目沖向窩棚，而是逆著人流，借著雨幕和人群的掩護，如同一條滑溜的泥鰍，迅速靠近那堆還沒來得及搬走的石鹽礦石！

雨水沖刷著礦石，灰白色的鹽分被溶解，渾濁的泥水順著礦坑流淌。林楓迅速掃視四周，混亂中無人注意他。他飛快地從地上撿起兩塊邊緣相對鋒利的燧石碎片，又扯下自己破爛囚衣的一角相對干燥的內襯布片，緊緊攥在手里。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撲到那堆被雨水沖刷的礦石旁，抓起幾塊拳頭大小、相對干凈、含鹽量高的礦石塞進懷里！冰冷的雨水和堅硬的礦石硌得他生疼，但他毫不在意。

“林楓！你他媽在干什么？！”一聲驚怒的暴喝穿透雨幕！是王校尉！他帶著兩個親兵正在組織混亂，一眼就看到了林楓這反常的舉動！

林楓心中一驚，但動作絲毫未停！他猛地轉身，將懷里的礦石抱得更緊，同時將攥著燧石和布片的手死死藏在身后，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混合著恐懼和虛弱的茫然：“王…王校尉！小人…小人怕礦石被水沖走了…趙爺要責罰…”

王校尉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的頭盔流下，他瞇著眼，狐疑地盯著林楓。這小子雖然狼狽，但眼神深處那抹不同尋常的冷靜，讓他印象深刻。剛才那逆流而上的舉動，絕不僅僅是怕責罰那么簡單！

“放屁！幾塊破鹽礦值當個屁！滾回窩棚去！”王校尉厲聲喝道，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他直覺這小子有問題。

“是…是…”林楓唯唯諾諾地應著，抱著礦石，踉踉蹌蹌地、看似慌亂地朝著窩棚方向跑，但腳步卻有意無意地朝著礦坑邊緣一個背風、相對干燥、堆著些廢棄工具的凹陷處靠近。那里，有一個被遺棄的、半邊塌陷的破陶窯！那是他之前就觀察好的目標！

“站住！”王校尉的疑心更重，帶著親兵大步追了上來！

雨更大了，視線一片模糊。林楓猛地加速，在靠近破陶窯的瞬間，身體一個趔趄，仿佛被絆倒，整個人抱著礦石撲倒在泥水里！就在撲倒的剎那，他借著身體的掩護，將藏在身后的燧石和布片，連同懷里幾塊較小的礦石，閃電般塞進了破陶窯塌陷處一個隱蔽的縫隙里！

“媽的！裝死？！”王校尉追到跟前，看著撲在泥水里一動不動的林楓，又氣又疑，一腳踹在他背上。

林楓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沾滿泥漿，眼神渙散，氣息奄奄：“王…王校尉…小人…實在沒力氣了…礦石…礦石太重…”他懷里的幾塊大礦石散落在泥水里。

王校尉看著林楓這副狼狽垂死的樣子，再看看散落的、確實不值錢的鹽礦石，心中的疑云稍稍散去一些，但警惕未消。他陰沉著臉，對親兵揮揮手：“把他拖回窩棚！看好他！這小子有點邪門！”

兩個親兵粗暴地將林楓從泥水里拖起來，架著胳膊往窩棚拖去。林楓任由他們拖著，身體軟綿綿的，仿佛真的耗盡了力氣，但低垂的眼簾下，一絲冰冷的銳芒閃過。第一步，成了！關鍵的燧石、布片和幾塊高純度礦石，已經安全藏匿！

窩棚里擁擠不堪，彌漫著汗臭、霉味和濕冷的潮氣。苦役們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林楓被扔在靠近門口、最冷最濕的地方。王校尉陰沉的目光時不時掃過他。

外面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林楓蜷縮著，忍受著寒冷和饑餓，大腦卻在飛速運轉。他需要火！需要將藏匿的礦石溶解、過濾、結晶！燧石有了，但引火物呢？在這濕透的環境里，普通的干草根本點不著。

他的目光如同探針，在擁擠、昏暗的窩棚里掃視。潮濕的草墊…破爛的皮襖…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個蜷縮在角落的老苦役身上。那老苦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皮囊，皮囊口似乎漏出一點灰白色的粉末…

那是……硝石？！一種極佳的助燃劑和……制冰劑？雖然純度極低，混雜著泥土，但在這個時代，尤其是在這濕冷的環境下，簡直是寶貝！

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如同閃電般劈開林楓的思緒！他需要那點硝石！不僅是為了引火，更是為了制造一個……“神跡”！一個足以震懾王校尉、甚至可能改變他處境的機會！

機會很快就來了。

深夜，暴雨依舊。窩棚里鼾聲、呻吟聲、咳嗽聲此起彼伏。王校尉和親兵也抱著刀，靠墻打起了瞌睡。那個抱著硝石皮囊的老苦役，似乎發了高燒，痛苦地蜷縮著，呻吟聲越來越大。

林楓動了。他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老苦役身邊。老苦役燒得迷迷糊糊，意識不清。林楓用身體擋住可能的視線，手指如同靈蛇般探入老苦役懷里的皮囊，飛快地抓出一小把混合著泥土的灰白色硝石粉末，緊緊攥在手心！動作快得只在眨眼之間。

他迅速挪回自己的角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手心那點冰涼粗糙的粉末，此刻重若千鈞！他需要水……需要容器……

他悄悄從身下潮濕的草墊里，抽出幾根相對干燥的草莖。然后，他解下自己腰間那個用來裝可憐巴巴口糧的、同樣破舊的小皮囊，將里面僅存的一點粟米渣倒進嘴里干咽下去。現在，這個空皮囊就是他的容器。

他小心翼翼地將皮囊的口撐開，放在漏雨的窩棚頂下一個水流相對穩定的地方。冰冷的雨水滴答滴答，緩緩流入皮囊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皮囊里的水漸漸積了小半袋。林楓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時刻警惕著周圍的動靜。王校尉似乎翻了個身。

終于，皮囊里的水積了大約三分之一。林楓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進行最精密實驗的科學家，將攥在手心、混合著泥土的硝石粉末，小心翼翼地、分幾次撒入冰冷的雨水中！同時，他用那幾根干燥的草莖，極輕極快地攪拌著。

奇妙的變化發生了！

皮囊里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結冰！一層薄薄的冰晶迅速在水面蔓延開來，同時釋放出驚人的寒氣！雖然因為硝石雜質太多，結冰并不完全，但這足以讓皮囊外壁迅速凝結出一層白霜，觸手冰涼刺骨！

就是現在！

林楓眼中厲芒爆射！他猛地將這個小皮囊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窩棚中央那片相對干燥的空地，狠狠砸了下去！

“砰！”

皮囊破裂！里面冰冷的冰水混合物和尚未溶解的硝石、泥土四濺開來！更驚人的是，在皮囊破裂的瞬間，由于劇烈的震動和內部壓力的瞬間釋放，加上硝石遇水放熱的特性（雖然微弱）以及濺射的水花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和地面——

“嗤啦——！”

一股濃烈的、帶著強烈刺激性氣味的白煙，混合著冰冷的水汽，猛地從破裂的皮囊中升騰而起！在昏暗的窩棚里，如同鬼魅般驟然擴散！同時，那飛濺的冰水和白霜，在接觸到窩棚里相對溫暖潮濕的空氣時，發出“滋滋”的輕響，白霧繚繞！

“啊——！鬼火！妖法！”

“凍死我了！什么東西！”

“有鬼！有鬼啊！”

這突如其來的冰冷白煙和詭異聲響，在死寂的雨夜窩棚里，如同平地驚雷！苦役們被瞬間驚醒，嚇得魂飛魄散，驚恐地尖叫著，連滾爬爬地向后縮，互相推搡踩踏！

王校尉和他的親兵也被這變故驚得瞬間跳起，嗆啷一聲拔出了腰刀！冰冷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寒光！

“怎么回事？！”王校尉驚怒交加，厲聲喝問，目光如電般掃視混亂的窩棚，最終死死鎖定在窩棚中央那片白煙繚繞、冰水四濺的地方，以及……站在旁邊，同樣一臉“驚駭茫然”、身上濺了不少冰水白霜的林楓！

林楓“驚慌失措”地后退幾步，指著那片白煙，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王…王校尉！小人…小人剛才想用皮囊接點雨水…不知怎么…它…它就炸了！還冒煙！還…還結冰了！這…這是不是…河神發怒了？還是…小人沖撞了什么？”他臉上沾著泥水和白霜，眼神驚恐，將一個被“神異”事件嚇壞的苦役演得惟妙惟肖。

王校尉看著地上破裂的皮囊、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屑、裊裊升騰的白煙，以及空氣中那股刺鼻的氣味，又看看林楓那副驚恐茫然的樣子，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但眼前這景象，聞所未聞！冰火同現？白煙升騰？這絕非人力可為！難道這小子……真有什么古怪？還是……這地方真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瞬間壓倒了之前的懷疑。他握刀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他強壓下心頭的驚駭，沉著臉對親兵下令：“看好他！”又對著混亂的人群吼道：“都閉嘴！慌什么！不過…不過是皮囊炸了！都老實待著！”

窩棚里的混亂漸漸平息，但恐懼和敬畏的目光，卻如同實質般聚焦在林楓身上。王校尉眼神復雜地看了林楓一眼，沒再說話，只是握著刀柄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知道，事情絕不簡單。這個叫林楓的流放犯，身上一定藏著天大的秘密！

林楓低垂著頭，掩飾住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冰冷光芒。震懾，初步達成。而這硝石制冰生煙的把戲，只是他計劃中微不足道的第一步。他需要的東西，還藏在那破陶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