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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神田暗涌

雪白的鹽晶在粗糙的陶罐里堆積,如同初冬落下的第一場薄雪,在昏暗的窩棚里閃爍著微冷而珍貴的光澤。林楓的處境隨著鹽罐的增高悄然改變。沉重的枷鎖依舊,但看守的兵丁眼神里多了幾分敬畏與討好。每日的粟米餅不再摻著沙礫,偶爾還能見到幾片風干的肉條。王猛來得更勤了,每次盯著那不斷增加的鹽罐,眼里的熱切幾乎要化為實質,仿佛看著自己步步高升的臺階。

獨立的小窩棚成了臨時的“鹽坊”。林楓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樣子,但王猛對他的態度已從警惕的監視變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合作”。他需要林楓的手藝,更需要這份功勞。

“小子,這批‘頭鹽’的成色是越來越好了!”王猛拿起一小撮剛刮下的、幾乎不見灰黃的雪白結晶,嘖嘖稱奇,“劉都尉那邊催得緊,說上頭的大人們也聽說了,很是看重!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處!”他拍著林楓的肩膀,力道帶著刻意的親熱。

林楓垂著眼,恭敬地應著:“是王校尉和都尉大人提攜。”心中卻一片冰冷。好處?無非是從鎖鏈換成更細的金絲籠罷了。他需要更多。

“對了!”王猛像是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著的、厚厚的小冊子,還有一塊磨得光滑的薄木片和一截燒黑的炭條,“劉都尉交代了,以后熬了多少鹽,用了多少礦石、柴火、人手,都給我記清楚了!要入賬的!你小子識字吧?”他目光帶著試探。

林楓心中微動。賬冊?這或許是個機會!他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幼時……跟著家父學過些字。”

“那就好!”王猛松了口氣,將東西塞給林楓,“以后每天熬了多少鹽,都記在這上面!劉都尉要查的,可不能馬虎!”他叮囑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似乎又要去向上峰匯報這“鹽政”的進展。

窩棚里安靜下來,林楓拿起那塊油布包裹的冊子。粗糙的麻紙封面,邊緣磨損。翻開,里面是用簡陋的墨筆記錄的流水賬,字跡歪扭,記錄著一些日期和模糊的數字,大多是些礦石入庫、柴火消耗之類,關于鹽的產出記錄卻很少,且混亂不清。顯然之前的記錄極其敷衍。

他拿起炭條,在光滑的木片上試著劃了幾下。黑色的線條清晰。他開始在木片上練習書寫——并非他熟悉的簡體字或行楷,而是刻意模仿著賬冊上那種粗陋、笨拙的筆跡,寫一些簡單的數字和“鹽”、“石”、“斤”等字。他必須偽裝得像個勉強識字的流犯。

做完準備工作,他才拿起賬冊,開始“認真”地記錄今日的鹽產:某年某月某日,取礦石若干斤,熬煮得頭鹽若干斤,二鹽若干斤,耗柴若干捆……數字精確到斤兩,記錄一絲不茍。

記錄完畢,他并未立刻合上冊子。目光落在前面那些混亂潦草的舊賬上。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腦海——查賬。

劉都尉、王猛,乃至他們背后可能存在的“上頭的大人”,他們關心的只是鹽的產出,是功勞。但鹽的源頭——礦石的開采、運輸、損耗,柴火的供應,甚至看守兵丁的口糧消耗……這些成本記錄混亂不堪,漏洞百出。這本賬冊,不僅是記錄產量的工具,更可能是一把鑰匙,一把能撬開邊鎮后勤體系黑幕、甚至可能觸及某些隱秘的鑰匙!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看到更早的、更核心的賬目!但如何開口?

機會很快以一種意外的方式降臨。

幾天后,王猛陪著劉都尉再次來到鹽坊。劉都尉對林楓熬出的鹽贊不絕口,尤其對那罐特意挑選出的、最純凈的“貢鹽”級頭鹽愛不釋手。

“好!好!這成色,比得上長安城官鹽坊的上品了!”劉都尉紅光滿面,大手一揮,“林楓!以后每三天,給我單獨熬這么一罐‘貢鹽’出來!密封好!本都尉有大用!”

“是。”林楓垂首應道。

劉都尉滿意地點點頭,看著角落堆積的鹽罐,又看了看林楓記錄的賬冊,之前王猛特意拿給他看,炫耀林楓的“勤勉”,隨口問王猛:“老王,咱們營里上個月從鎮北倉調來的那批陳糧,賬目清點完了嗎?庫房里那點耗子啃過的家底,也該盤一盤了。”

王猛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賠笑道:“都尉大人,您也知道,咱們營里那幾個老書吏,算盤都打不利索……那批糧數目有點亂,還在對……”

劉都尉皺了皺眉,顯然對后勤的混亂很不滿,目光無意中掃過林楓,又看了看他手上那本記得清清楚楚的鹽賬,眼睛忽然一亮:“對了!這小子!林楓!你不是識字會記賬嗎?反正熬鹽也不是一刻不停,抽空去幫王校尉把營里的舊賬理一理!庫房鑰匙老王拿著,你只管算清楚數目!別整天跟這些鹽罐子死磕!”

王猛一愣,看向林楓。林楓心中狂喜,面上卻露出惶恐和為難:“都尉大人……小人……小人是戴罪之身,這……這庫房重地……還有賬目……”

“怕什么!”劉都尉不耐煩地一擺手,“有王校尉看著你!還能讓你偷了糧不成?讓你算賬是看得起你!算清楚了,王校尉省心,本都尉也好向上頭交代!就這么定了!”他根本不給林楓拒絕的余地,直接對王猛下令,“老王,這事交給你!讓他盡快把那些爛賬理出個頭緒來!”

“是!都尉大人!”王猛立刻領命。他雖有些疑慮,但劉都尉發話,且這確實是個麻煩差事,扔給林楓也好。

劉都尉揣著那罐精挑細選的“貢鹽”,志得意滿地走了。窩棚里剩下王猛和林楓。

王猛看著林楓,眼神復雜,帶著警告:“小子,都尉大人開恩,給你個露臉的機會。庫房重地,規矩多得很!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老老實實把賬目算清楚,弄好了,少不了你的好處!要是敢動歪心思……”他拇指在刀柄上重重一按,“老子第一個剁了你!”

“小人不敢。”林楓低眉順眼,“定當盡心竭力,為王校尉分憂。”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蘇家村高地。

那幾罐雪白晶瑩的“如意菜”帶來的震撼,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漣漪久久未平。蘇曉“通靈人”的身份在洪災的絕望背景下,被徹底神化成了“農神娘娘”。孫里正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敬畏中帶著狂熱的期盼。

“曉丫頭!不……農神娘娘!”孫里正搓著手,臉上堆滿了前所未有的笑容,指著坡地上擠在一起、面黃肌瘦的村民,“您看……這‘如意菜’的神法……能不能……教教大伙兒?讓大伙兒……也沾沾神恩,有點活命的指望?”他身后,是村民們一雙雙充滿渴望、近乎卑微的眼睛。

張氏緊張地抓著蘇曉的胳膊。二丫也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蘇曉看著眼前的人群,心中并無多少成為“神”的喜悅,只有沉甸甸的責任和一絲緊迫感。豆芽只能解一時之急,無法果腹。洪水退后,恢復生產才是根本!而堆肥,是改良貧瘠土壤、提高產量的關鍵!

“里正叔,”蘇曉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如意菜’之法,可傳。但,此乃小技,解一時之饑。若想災后重建,荒地復耕,讓大伙兒真正吃飽肚子……需養地。”

“養地?”孫里正和村民們都愣住了。

“對,”蘇曉指著高地邊緣堆積如山的洪水帶來的淤泥、腐爛的草木、人畜糞便,以及村民們每日產生的生活垃圾,“將這些穢物,按法堆積,覆土密封,假以時日,便可化為沃土神肥!撒入田中,地力倍增,來年莊稼,可增收三成不止!”

“用……用這些污穢之物……做肥?”孫里正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村民們更是嘩然!糞便垃圾堆肥?聞所未聞!這簡直是褻瀆土地!

“農神娘娘……這……這能行嗎?不會把地弄臟弄臭,惹怒土地公吧?”一個老者顫巍巍地問。

“是呀!祖宗傳下的法子,都是上草木灰,哪有上這些污穢東西的?”

“太臟了!用了這肥,種出來的糧食還能吃嗎?”

質疑聲四起。就連張氏,臉上也露出了擔憂的神色。用糞便肥田?這實在太驚世駭俗,挑戰了根深蒂固的觀念。

蘇曉早有預料。她不再多言,直接行動。她請孫里正找人,在高地邊緣遠離水源和營地的下風處,劃出一小片地方。然后,她親自示范:一層淤泥,一層切碎的枯草爛葉,一層薄薄的人畜糞便,盡量用草木灰覆蓋,再一層淤泥……如此反復,堆成一個梯形的小堆,最后用厚實的濕泥將整個肥堆嚴嚴實實地封住,只在頂部留幾個透氣孔。

“此乃‘封堆蘊肥’。”蘇曉做完這一切,抹了把汗,對著將信將疑的村民解釋道,“穢物封于土中,經神法也就是微生物發酵轉化,月余之后開封,便是烏黑油亮、毫無穢氣、肥力驚人的神肥!屆時,一試便知!”

她的動作有條不紊,神情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孫里正看著那封好的泥堆,又看看蘇曉平靜的臉,咬了咬牙:“好!就按農神娘娘說的辦!這‘封堆’,派專人看守!誰也不準亂動!”他選擇再次相信蘇曉的“神異”。

消息像風一樣傳開。災民營地角落那個不起眼的泥堆,成了新的焦點。有人好奇張望,有人遠遠捂著鼻子,也有人將信將疑地學著在自家棚子邊堆起小小的試驗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營地邊緣,一座相對寬敞、用油布勉強遮擋風雨的窩棚里。陳員外(陳守財)正陰沉著臉,聽著心腹家仆的匯報。他肥胖的身體裹著厚厚的錦緞棉襖,在這災民營地里顯得格格不入。

“老爺,那丫頭片子又在搞鬼!弄了個糞堆,說是能變神肥!孫里正那老東西還信了!”家仆憤憤不平。

陳員外瞇縫著小眼睛,肥厚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洪水沖垮了他的宅院和田地,但沖不垮他的貪婪和根深蒂固的傲慢。蘇曉的出現,一次次挑戰他的權威。河神廟的“神跡”讓他忌憚,豆芽的“仙法”讓他眼紅,如今這“穢物堆肥”更是直接動搖了他控制土地和佃農的根本!土地肥力?那是他陳老爺說了算!這丫頭想用歪門邪道動搖他陳家的根基?

“神肥?哼!”陳員外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眼中閃過一絲怨毒,“裝神弄鬼的賤婢!真以為攀上了孫里正就能翻天?”他對著家仆低聲耳語了幾句,臉上露出陰狠的笑容。

家仆連連點頭,眼中閃著兇光:“老爺放心!小的明白!定讓她這‘神肥’變臭肥!”

夜色深沉。負責看守“封堆”的村民打了個哈欠,裹緊了破襖子,在避風的角落縮了縮。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悄接近了那座封著厚泥的肥堆。黑影手里拿著一個破瓦罐,里面裝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散發著惡臭的污物。他警惕地四下張望,然后迅速地將罐子里的污物,順著肥堆頂部的透氣孔,狠狠地倒了進去!做完這一切,黑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

負責查看肥堆的村民剛走近,一股比之前強烈數倍、令人作嘔的惡臭便撲面而來!只見肥堆頂部的泥封被污物沖開了幾個口子,黃綠色的、散發著劇烈惡臭的粘稠液體正從里面滲流出來!

“不好了!神肥……神肥發臭了!流黑水了!”

驚恐的喊聲瞬間打破了營地的寧靜!村民們紛紛涌來,被那沖天的惡臭和污穢的景象驚得連連后退,臉上充滿了恐懼和厭惡。

“看!我說不行吧!污穢就是污穢!怎么可能變神肥!”

“定是沖撞了土地公!降下災禍了!”

“都怪那丫頭!弄這些污穢東西!”

矛頭瞬間指向了蘇曉。張氏和二丫嚇得臉色慘白。孫里正看著那惡臭流膿的肥堆,臉色鐵青,看向蘇曉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失望!

蘇曉分開人群,走到肥堆前。刺鼻的惡臭讓她眉頭緊鎖。她蹲下身,仔細查看那些滲出的污物和破損的泥封。當她看到透氣孔周圍殘留的、不屬于堆肥原料的粘稠污漬時,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

破壞!這是赤裸裸的人為破壞!

她猛地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劍,掃過人群,最后落在了不遠處,臉上帶著掩飾不住得意和怨毒的陳員外臉上!

無形的硝煙,在災民營地上空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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