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相府公子的病大好。他已經能下床行走,雖然面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那股死氣已然散盡。宰相喜不自勝,在府中大排筵宴,而我作為首功之臣自然被奉為上賓。
裴時衍坐在我身側,他今日意氣風發,中書省侍郎的任命文書今晨已由內侍省送到他的府中。他頻頻舉杯與前來道賀的同僚談笑風生,偶爾會側過頭用一種帶著贊許和安撫的目光看著我,仿佛在說:你看,我們成功了。
我安靜地吃著面前的菜,對周遭的熱鬧充耳不聞。
宴席過半我借口更衣離開了喧囂的正廳。我沒有去凈房而是繞到了后廚。
經過這幾日的打探,那幾個重金求購“七日醉”解藥的藥行掌柜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宰相府。更準確地說是宰相的二夫人柳氏。柳氏是宰相的繼室,膝下無子。若相府的獨苗死了,那么按照大周律例,宰相的萬貫家財將來便會盡數落入她的族親手中。
我走進后廚時柳氏正支開眾人,親自看著一個心腹婆子往一個湯盅里加著什么東西。她做得極為隱秘,但我還是從空氣中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淡淡異香。是“七日醉”的殘渣。
原來如此。不是什么云峰寺的“神水”,而是這位繼母日復一日地在給自己名義上的兒子下毒。
而那個城西的孤女恐怕也是她早就準備好的替死鬼,只待相府公子一死便可制造一場“瘟病帶走兩人”的假象,將一切都推得干干凈凈。
我的出現以及裴時衍的“換命”提議只是一個意外。一個被她將計就計利用了的意外。
我沒有聲張悄然退了出去。
回到藥廬我開始收拾我的藥箱。我的東西不多很快便整理妥當。做完這一切我從懷中取出那封和離書,將它放在了桌案最顯眼的位置。
然后我去了西廂房。那孤女已經醒了,她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我。我為她換了藥又喂她喝了些米粥。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阿月。”她的聲音很小。
“阿月。”我點點頭,“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我送你出城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你可愿意?”
她愣愣地看著我,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水,然后重重地點了下頭。
我安撫好她走出了清風苑。我沒有回那場虛偽的慶功宴,也沒有再去看裴時衍一眼。我拿著宰相給我的令牌暢通無阻地離開了相府。
我去了城中的一家報行。這是京城里唯一一家不具名姓、只認銀錢便可將消息散布出去的機構。
我將一張紙條和一錠分量不輕的金子一同遞給了柜臺后的伙計。紙條上只有兩行字。
第一行:相府二夫人柳氏毒害嫡子,意圖謀奪家產。
第二行:新任中書侍郎裴時衍為謀前程,協同柳氏草菅人命。
做完這一切我去了我父親的府邸。我將另一份謄抄的和離書以及一份詳細記錄了“七日醉”藥理以及柳氏下毒手法的脈案陳情一并交給了我父親。
“爹,”我跪在他面前,“女兒不孝識人不明,所嫁非人。今日女兒自請和離,從此與那裴時衍再無半分瓜葛。這份陳情是女兒為您、為沈家留的后路。若他日裴時衍事發牽連到您,便將此物呈給陛下。”
父親看著我,他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心疼。他扶起我,聲音沉重:“我沈家的女兒從不受這等委屈。你做得對。這個家永遠是你的后盾。”
我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我知道從我走出相府的那一刻起,我與裴時衍便已是云泥殊路。他那條青云路即將因為我的選擇而布滿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