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春聯那天，陽光出奇地好。

陳陽踩著板凳，小心翼翼地往門框上貼橫批，“向陽而生”四個金字在陽光下閃著光。陳默站在下面扶著板凳，時不時提醒：“往左點……再高些……哎，正好。”

父親坐在輪椅上，手里捧著卷膠帶，看著他們忙前忙后，嘴角的笑意像被陽光曬化的糖。他今天穿了件紅色的唐裝，是陳陽特意買的，說“過年就得穿紅的，喜慶”。

“哥，你看這春聯的字，是不是特有勁兒？”陳陽從板凳上跳下來，指著上聯“舊事已隨風雪去”，“這是阿力寫的，他說練了半個月，手都磨出繭子了。”

陳默湊近看，毛筆字確實寫得剛勁有力，不像個缺了胳膊的人能寫出來的。他想起第一次見阿力時，那孩子用僅剩的左手攥著衣角，連抬頭說話都不敢。

“比我寫得好。”陳默笑著說，“回頭讓他教我兩筆。”

貼完春聯，陳陽又把老鬼送的紅燈籠掛在陽臺上。燈籠一晃一晃的，映得窗臺上的綠蘿都染上了紅色，貝殼風鈴在風里叮當作響，像在唱一首拜年歌。

“爸，您嘗嘗這個。”陳陽從廚房端出盤炸丸子，是蘿卜豬肉餡的，“小雅她媽教我的，說這叫‘團團圓圓’。”

父親拿起一個，慢慢放進嘴里，點了點頭，清晰地說：“好……吃……”

這半年來，他的語言功能恢復得越來越好，雖然還是慢，但已經能說完整的句子了。上周家庭醫生來復查，說這是“愛的力量創造的奇跡”。

下午，阿力帶著女朋友來了。女孩穿著件米色的羽絨服，手里拎著個果籃，看到父親就笑著打招呼：“叔，新年好。”

“新年……好……”父親笑著回應，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包遞過去——是他提前準備好的，里面裝著嶄新的壓歲錢。

女孩紅著臉接過，阿力在旁邊撓著頭笑：“我就說不用帶禮物吧，叔肯定給紅包。”

“就你嘴貧。”陳默拍了他一下，“快坐，我剛泡了茶。”

阿力的女朋友叫小林，是做插畫的，拿出個速寫本給大家看：“這是我畫的你們，陳陽哥在康復展上分享的樣子，陳默哥在公司開會的樣子，還有叔在陽臺看花的樣子。”

畫里的他們，都笑著，眼里有光。陳陽翻到最后一頁，突然“哇”了一聲——是幅全家福，旁邊還畫著阿武和阿阮的小像，像兩個守護天使。

“我聽阿力說了他們的事，”小林輕聲說，“就想著，他們肯定也想跟大家一起過年。”

屋子里靜了一瞬，陳默的眼眶有點熱。他想起在果敢的那些日子，阿武和阿阮像兩道光，照亮了他最黑暗的路。

“謝謝你。”陳默說。

“應該的。”小林笑了笑，“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晚飯時，老鬼和小雅父女也來了。小雅的爸爸帶來了自己腌的酸菜，酸香撲鼻；小雅手里捧著件毛衣，是給父親織的，藏青色的，針腳整齊多了。

“叔，您試試合不合身。”小雅輕聲說。

父親穿上毛衣，不大不小正合適。陳陽拿出手機拍了張照，說要發給社區的康復群，“讓大家看看我爸多精神”。

飯桌上擺滿了菜，紅燒魚、糖醋排骨、蒸年糕……都是小時候過年必吃的。陳默給父親倒了杯米酒，又給每個人都滿上，舉起杯子說：“來，干杯。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干杯！”

酒杯碰撞的聲音，笑聲，還有窗外偶爾響起的鞭炮聲，混在一起，像一首最動聽的新年序曲。

飯后，大家圍在客廳里看春晚。小品演到好笑的地方，阿力笑得直拍大腿，小林在旁邊給他遞水；小雅和陳陽湊在一起包餃子，準備零點吃；父親靠在沙發上，手里攥著紅包，時不時給大家剝個橘子。

陳默坐在父親身邊，看著這熱鬧的一幕，突然覺得心里很滿。那些在伊斯坦布爾港口的恐懼，在公海上的掙扎，在雨林里的絕望，都像舊歲的雪，早已融化在新年的陽光里。

零點的鐘聲敲響時，外面炸開了煙花。五顏六色的光映在每個人臉上，陳陽和阿力跑到陽臺上去看，歡呼聲響徹夜空。

“爸，”陳默握住父親的手，“新的一年，我們會更好的。”

父親看著他，用力點頭，眼里的光比煙花還要亮。

陳默知道，這新歲里的每一份溫暖，都不是憑空而來的。是那些犧牲換來的安寧，是那些堅持換來的希望，是那些愛換來的新生。

下一站，是又一個春天。

有春聯的紅，有煙花的亮，有家人的笑，有朋友的伴，有說不盡的溫暖，道不完的期盼。而那些曾經的傷痕，早已化作生命里最堅硬的鎧甲，護著他們，向著陽光，一步步走去。

風鈴還在響，紅燈籠還在晃，新歲的第一縷陽光，正悄悄爬上窗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