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家的廚房第一次這么熱鬧。

抽油煙機嗡嗡作響，陳陽蹲在地上剝蒜，蒜皮飛得到處都是；老鬼坐在廚房門口的小馬扎上，手里拿著個搪瓷杯，時不時抿一口米酒，點評兩句“火大了”“醬油放多了”；阿力和阿杰擠在水槽邊洗菜，水流濺濕了阿杰的袖口，他卻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哥，糖在哪兒？”陳陽舉著個空碗喊，鼻尖沾了點面粉——剛才他非要學著和面，結果把自己弄成了小花貓。

陳默從櫥柜里拿出糖罐遞過去，順便幫他擦掉鼻尖的面粉：“少放點兒，爸不愛吃太甜的。”

父親今天精神格外好，被陳默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蓋著條格子毯，手里拿著那份登有他照片的報紙，看得格外認真。陽光透過陽臺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把他的白發染成了金色。

“叔，您看我這土豆切得怎么樣？”阿力舉著菜刀跑過來，案板上的土豆塊大小不一，有的還帶著皮。

父親抬起頭，對著他豎了豎大拇指，嘴角牽起一抹笑。

“太好了！”阿力歡呼著跑回廚房，切土豆的動作更賣力了。

陳默看著這一幕，心里暖暖的。他記得小時候，家里也總這么熱鬧。父親的公司剛起步時，員工們總來家里聚餐，客廳里擺著折疊桌，大人小孩擠在一起，父親系著圍裙在廚房忙碌，母親在旁邊遞盤子，笑聲能掀翻屋頂。

“陳默哥，紅燒肉好了沒？我聞著香味了！”阿杰趴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像只饞嘴的小狗。

“快了，再燜十分鐘?！标惸板伬锛恿藟K冰糖，湯汁瞬間泛起琥珀色的光。

這道紅燒肉是父親教他做的。小時候他總蹲在廚房門口看父親做飯，父親說“男人要會做飯，以后才能照顧好家人”。后來父親中風，他每次做紅燒肉，都覺得父親就站在旁邊，念叨著“小火慢燉才入味”。

“對了，”老鬼突然開口，“警方昨天給我打電話，說果敢園區的受害者數據庫建好了，能幫失蹤的人找家人。那個織毛衣的女孩，她的信息已經錄進去了，說不定能找到她爸。”

陳默想起那個總低著頭的女孩，她媽媽說，女孩的爸爸在她被拐后就瘋了，到處找女兒。

“太好了?！标惸f，“等下次野餐，告訴她這個消息。”

十分鐘后，紅燒肉出鍋了。陳默把砂鍋端上桌，揭開蓋子的瞬間，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肉色紅亮，油光锃亮，顫巍巍的，像塊上好的瑪瑙。

“哇！”陳陽眼睛都直了，“哥，你這手藝，比爸當年還厲害！”

父親坐在餐桌主位，看著砂鍋里的紅燒肉，突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陳默——他想讓陳默先嘗。

“您先吃。”陳默夾起一塊最瘦的，小心地吹涼，放進父親嘴里。

父親慢慢咀嚼著，眼眶漸漸紅了。陳默知道，他嘗到的不只是肉香，還有那些被時光掩埋的、屬于家的味道。

“快吃啊，都涼了。”陳陽率先動了筷子，夾起一塊塞進嘴里，燙得直呼氣，卻舍不得吐出來。

阿力和阿杰也跟著開動，嘴里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地說“好吃”。老鬼抿著米酒，看著滿桌的菜，突然嘆了口氣：“要是你父親沒生病，看到你們這樣，該多高興?！?

陳默給父親盛了碗湯，輕聲說：“他現在也很高興?！?

父親確實很高興。他雖然吃得不多，卻一直看著大家笑，偶爾還會用手指指某個菜，像是在點評味道。夕陽透過窗戶照在餐桌上，給每個人的臉上都鍍上了一層金邊，碗碟碰撞的叮當聲，夾雜著笑聲，像一首溫暖的歌。

吃完飯，阿力和阿杰主動收拾碗筷，陳陽坐在沙發上陪父親說話——其實是他在說，父親在聽，偶爾“嗯”一聲。陳默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客廳里的畫面，突然覺得，這就是他在水牢外、在雨林里、在碼頭的刀光劍影中，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

平凡，瑣碎，卻帶著能抵御一切黑暗的力量。

傍晚時，老鬼他們要走了。阿力說明天要去報名學編程，想做個真正的程序員；阿杰說要去考普通話證書，以后想當翻譯；陳陽送他們到門口，約定下周去公園放風箏。

“爸，我們也回房間休息會兒?！标惸浦赣H的輪椅往臥室走。

父親突然抓住他的手，指了指窗外。陳默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晚霞正染紅半邊天，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好看?！标惸p聲說。

父親點了點頭，慢慢閉上眼睛，嘴角還掛著笑。

陳默坐在床邊，看著父親熟睡的臉，突然覺得很安心。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都在這日復一日的平淡里，慢慢沉淀成了生命的底色。

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陳陽的腿需要慢慢康復，父親的病需要耐心照料，那些深埋心底的疤痕或許永遠不會消失。

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有紅燒肉的香氣，有陽光的味道，有彼此的陪伴，就足夠了。

夜色漸濃，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記錄著這平凡又珍貴的時光。

下一站，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因為家，就是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