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挪威的極光第一次映亮“深海公共數據庫”的大屏時，陳明正在整理十七位工程師的訪談錄像。張工的片段停在他描述2018年臺風夜的畫面里——老人比劃著服務器機房漏水的位置，說當時陳明用身體堵住墻角，懷里還護著剛編譯好的核心算法硬盤。

“陳老師，冰島科考站發來新數據。”小陸把平板遞過來，屏幕上的溫度曲線正沿著馬里亞納海溝的輪廓起伏，“那些時鐘節點不僅在記時，還在記錄深海熱泉的噴發周期。”

女兒趴在旁邊的地毯上，用熒光筆在海圖復印件上畫圈。“爸爸，這里的星星跳得最快。”她指著的位置，正是去年石油公司非法開采的坐標，如今那里的傳感器密度是其他區域的三倍，數據流像沸騰的氣泡。

周磊抱著個密封箱進來，箱壁上凝結著白霜。“從海溝撈上來的‘時間膠囊’，按您說的，用鈦合金封裝了2024年的海洋數據。”他打開箱蓋，里面的硬盤浸泡在特殊溶液里，表面印著一行小字：“給2124年的深海守護者”。

陳明突然想起林院士上周說的話：“技術會過時，但守護的念頭會像珊瑚蟲一樣，一代代堆積成島。”此刻大屏上的公共數據庫訪問量正在激增，來自全球的科研團隊正下載那些曾被竊取的坐標數據，最新一條留言來自巴西的海洋實驗室：“這些星星，我們替你照看。”

窗外的雨下得很急，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極了實驗室服務器的蜂鳴。女兒突然舉著畫紙跑過來，上面用銀色亮片貼滿了小點，背景是用深藍色顏料涂的夜空，海平線處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太陽。

“老師說，海水會記得所有事情。”小姑娘的指尖劃過那些亮片，“就像爸爸的代碼，記得星星掉在哪里。”

陳明把畫紙貼在辦公室的墻上，正好在當年被辭退時寫的三行代碼打印件旁邊。那代碼如今成了深海時鐘的底層邏輯，就像此刻窗外的雨，正順著玻璃的紋路，在夜色里寫下新的筆跡。

手機震動時，他以為是妻子的消息，卻跳出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只有一張照片：馬六甲海峽的貨輪旁，一群漁民正把珊瑚苗投進海里，船身上的石油公司徽章被涂改成了藍色的波浪圖案。發件人備注是“王總助理”，附言：“他說，有些錯誤該讓海水慢慢消化。”

周磊突然指著監控屏笑起來：“看張工在養老院干的好事！”畫面里，老人正教護工們用簡易設備監測近海溫度，平板電腦上運行的，是簡化版的潮汐同步算法——去年陳明幫他找回密鑰時，順手裝在老人的舊手機里的。

大屏上的三維海圖突然亮起新的節點，像雨后春筍般冒出在大西洋的海嶺處。小陸調出后臺日志，發現是一群海洋專業的大學生，用開源代碼搭建了簡易傳感器，正把數據接入公共數據庫。他們在備注里寫：“跟著星星的方向，我們找到了這里。”

夜深時，陳明給女兒掖好被角，小姑娘的枕頭邊放著那枚銅鑰匙扣，月光透過窗簾縫落在上面，映出細小的刻痕——那是當年十七個名字的縮寫，此刻像沉睡的星座。

他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深海時鐘的實時界面上，所有節點正同時閃爍了一下。系統提示顯示，這是算法根據地球自轉周期做出的自動校準，就像深海里的脈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守著時間的秘密。

鍵盤旁的日歷上，圈著下周的日期：那天是女兒的生日，也是“探索者號”第二次啟航的日子。陳明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鐘，鐘擺的末端，拖著一條長長的波浪線，一直延伸到紙頁的邊緣，像要鉆進窗外的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