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是被凍醒的。

實驗室的恒溫系統不知何時切換成了制冷模式，他趴在服務器機柜上打盹，睫毛上結著細小的白霜。手里攥著的 U盤還在發燙，昨晚從那臺 2018年的樣機里導出的數據，此刻正安靜地躺在根目錄下，文件夾命名是他當年的慣用格式——“DeepSea_v1.0”。

“陳叔，您怎么在這兒過夜？”周磊抱著保溫杯進來，看見滿地散落的草稿紙嚇了一跳。紙上畫滿了拓撲結構圖，紅筆圈出的節點旁標著“馬里亞納海溝”“南海盆地”，像是張海底地圖。

陳明揉著發麻的肩膀站起來，顯示器上的波形圖還在緩慢跳動。他指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戳：“這臺機器一直在偷偷運行。你看這個數據采樣頻率，每小時 37次，正好對應深海探測器的上浮周期。”

周磊的臉突然白了：“林老師說過，我們的深海項目是去年才立項的……”

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明迅速拔掉 U盤，塞進貼胸的口袋。耳釘青年帶著兩個穿西裝的人闖進來，胸前的工作證印著“技術安全部”：“有人舉報你們非法拷貝實驗數據，把所有存儲設備交出來。”

金屬探測器在靠近陳明胸口時發出尖銳的蜂鳴。他忽然想起 2019年公司上市前的審計，那時他也是這樣把核心代碼藏在鞋墊下，躲過了第三方機構的突擊檢查。

“這是我的私人物品。”陳明按住口袋后退半步，“里面是我女兒的照片。”

林院士及時出現在門口，手里捏著份泛黃的合同：“小張，別胡鬧。這臺樣機是當年陳明團隊授權我們測試的，有協議在。”他把合同推到穿西裝的人面前，第 17條用紅筆標著——“研發方保留永久數據訪問權”。

技術安全部的人走后，林院士才松了口氣，從抽屜里翻出個鐵皮盒子。里面裝著塊巴掌大的硬盤，金屬外殼上蝕刻著波浪紋：“其實這不是服務器樣機，是你們當年沒做完的深海探測器原型。”

陳明的手指撫過冰涼的硬盤，突然想起那個臺風天。他和團隊困在實驗室，用 3D打印機做了這個硬盤的外殼，程序員們輪流往里面灌海水測試密封性，最后是他把硬盤揣在懷里焐干的——那天正好是女兒的三歲生日。

“2020年你們公司資金鏈斷裂時，”林院士往茶杯里續著熱水，“王總偷偷把這個項目賣給了我們。他說你把核心算法藏在硬件里，可我們破解了三年都沒成功。”

U盤在掌心灼得發燙。陳明走到控制臺前，重新插上設備。當他輸入第十八個字符的密鑰時，屏幕突然暗下去，再亮起時，深藍色的背景里浮起無數光點，像把星星撒進了海底。

“這是……”周磊的保溫杯“哐當”掉在地上。

“分布式存儲的終極形態。”陳明的聲音有些發顫，“把數據碎片像洋流一樣散布在不同節點，即使某個區域被毀，其他節點也能重組完整信息。就像深海里的珊瑚群，單個個體死亡，卻能留下永恒的生態記憶。”

硬盤里的海開始翻涌。陳明認出那些游動的數據流——有 2018年他在南海試航時錄的鯨歌，有女兒第一次喊“爸爸”的音頻采樣，甚至還有疫情期間團隊在直播間教老人用健康碼的代碼片段。

耳釘青年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眼鏡片反射著屏幕的藍光：“林老師說得對，我確實太固執了。”他遞來杯熱咖啡，“剛才技術部查到，王總把你這套算法改頭換面，賣給了國外的石油公司。”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陳明看著屏幕上緩緩展開的三維海圖，每個數據節點都在閃爍，像他親手點亮的星星。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妻子發來消息：“房貸已經交了，女兒說要等你回來切蛋糕。”

周磊突然指著屏幕驚叫：“看！馬里亞納海溝的節點亮了！”

最深的海溝處，一串代碼正緩慢浮現。陳明認出那是他寫的最后一行注釋，當年因為被董事會要求刪除而遺憾了很久——“所有消失的，都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

他掏出手機，對著屏幕拍下這張深海地圖。女兒的笑臉壁紙在陽光下泛著暖光，背景里外灘的游船駛過，像極了他當年辦公室窗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