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蝶變
西泠印社的百年庫房里,空氣凝滯如陳年宣紙。林蟬躺在冰冷的裱畫石臺上,胸口那枚玉白色的“心臟”搏動著幽光,每一次收縮都牽動庫房內數百卷古畫簌簌作響。蠶王正在蘇醒,它饑餓的觸須伸向畫中沉睡的歷代靈氣。
岑白握著春水筆,筆鋒懸在林蟬心口上方,朱砂墨滴在少女蒼白的肌膚上,暈開如血淚。父親臨終前燒毀殘卷的畫面與王希孟被龍袍影絲勒斃的景象重疊——歷史是個閉環的蠶繭,吞噬天才,滋養永生者的貪欲。
“動手吧。”林蟬的聲音空洞,瞳孔深處銀絲如潮,“趁我還記得自己是誰……把我和它一起封進畫里。”
筆尖顫抖。岑白想起抱樸道院丹爐壁上掙扎的浮雕。封印林蟬,不過是復制葛洪的罪孽,開啟下一個三百年的輪回。
庫房大門轟然洞開。刺目的手電光中,一群穿定制西裝的人影堵住出口。為首的老者捻著翡翠扳指,赫然是當年抱樸道院給岑白“摸骨”的唐裝人——國內頂級藝術基金會主席,謝雍。
“多感人的師徒情。”謝雍微笑,袖口滑出一柄刻滿符咒的玉刀,“可惜,新母蠶需要純凈的‘畫胎’寄生。林小姐被令尊的護心絲污染了……得剜出來。”
2.畫骨錚鳴
玉刀刺向林蟬胸口的剎那,春水筆爆出尖嘯!
岑白沒有畫向敵人,而是狠狠扎進自己左腕。鮮血噴涌,卻不是紅色——金紅交錯的護心絲混著銀亮的蠶王氣息,在空氣中瘋狂交織,瞬間凝成一幅流動的《千里江山圖》殘卷!
殘卷所罩之處,時間凝滯。謝雍的玉刀懸停在空中,他身后保鏢驚駭的表情凍結在臉上。只有林蟬胸口蠶王的光暈劇烈波動,與血圖產生共鳴。
“你瘋了?!”林蟬嘶喊,“用畫骨精血強催春水筆,你會被吸干!”
“父親用命告訴我……”岑白臉色慘白如紙,腕血順著筆桿流淌,“……破繭的刀,從來在繭內。”
他蘸著自己的血,在凝固的時空中撲向庫房深處那幅謝雍最珍視的藏品——明代吳彬《十面靈璧圖》。筆鋒如刀,狠狠劃向畫中奇峰!
“住手!”謝雍的意念穿透凝滯,帶著驚怒,“那是承載過三只影蠶的靈山!”
遲了。血刃裂絹,畫中山峰崩塌處,三道污濁的銀絲尖叫著鉆出,直射謝雍面門!老者翡翠扳指炸裂,袖中拋出七枚古玉急擋——那是他延壽三百年的“蠶食之證”。
時空禁錮崩解。玉刀繼續刺落,卻扎進驟然翻身的林蟬掌心。少女五指抓住刀刃,掌心皮肉被腐蝕冒煙,胸口蠶王卻發出愉悅的嘶鳴,貪婪吸收著古玉與影蠶的潰散靈氣。
“多謝款待。”林蟬瞳孔銀芒大盛,反手將玉刀拍進石臺!
3.秋影照血
混戰在墨香與血腥中爆發。謝雍的保鏢并非凡人,他們袖中抖出的“武器”竟是卷軸——唐寅的花鳥、八大山人的魚鳥,畫中生靈化形撲出,翎羽與利爪皆纏致命影絲。
岑白以血為墨,春水筆舞成殘影。他不再“畫實”,而是勾勒“留白”:一只朱砂繪就的空白鳥籠懸于半空,唐寅的彩雀撞入便消散成墨點;一道焦墨潑出的無鉤釣線垂落,八大的怪魚咬餌即崩解為淚痕。
“他在畫‘破法’!”謝雍咳著黑血,驚駭地看著自己枯槁的手——被反噬的影蠶正在啃食他的壽命,“用畫骨之血逆寫畫理……岑九章(岑白父)的兒子是個怪物!”
林蟬成了風暴中心。蠶王在她體內徹底蘇醒,化作銀光蝶翼刺破后背。蝶翼掃過處,保鏢們體內寄生的次級影蠶紛紛破體飛出,如朝圣般融入她的翅脈。她每吸收一只,臉色便紅潤一分,眼中屬于“林蟬”的人性卻黯淡一瞬。
“岑白……”她突然抓住他染血的手腕,銀瞳流下淚來,“把我畫進《千里江山圖》的裂痕……快!趁我還想救你!”
她胸口玉光暴漲,謝雍見狀狂笑:“成了!化蝶已成!吞了她,老夫便能……”
話音戛然而止。林蟬的蝶翼并非撲向他,而是裹住了岑白手中的春水筆!
4.三尺春水渡秋影
筆、蝶、血交融的瞬間,岑白墜入一片混沌。
他看見十八歲的王希孟在青綠山水中添上最后一筆,含笑咽氣;看見父親岑九章將年幼的他推向安全處,轉身點燃浸滿護心絲的殘卷;看見阿酡(周秋影)在唐代宮闈中,替病重的父親周昉喝下丹毒……無數被影蠶吞噬的畫師,他們的執念、才華與未竟之志,如浩瀚星河奔涌而來。
這不是蠶王的吞噬,是獻祭。
“三尺春水,從來不是指筆……”林蟬的聲音響徹星河,她的身影在蝶光中淡去,化作王希孟畫中一滴將墜未墜的露水,“……是歷代未干的熱血。”
“秋影,亦非死寂……”父親岑九章的身影在燃燒的河灘上回頭,笑容溫煦如昔,“……是焚盡腐朽后,大地重生的影子。”
星河倒卷,灌入春水筆。筆桿上湘妃竹的淚斑化為真實血珠,透明筆鋒內游動的細絲凝成一條矯健墨龍!
岑白睜開眼,現實只過一瞬。他揮筆潑向撲來的謝雍。
沒有色彩,沒有形體,只有一道最純粹的“影”——如初春融雪流過大地,似深秋月光漫過荒冢。這道影拂過謝雍,他枯朽的身體如沙塔般崩塌,體內茍延數百年的影蠶在純凈的“影”中蒸發成氣;拂過滿地狼藉的古畫,那些被蠶食靈氣的杰作褪去污濁,顯露出最初被創作時的靈光;最后拂過林蟬——
少女胸口的玉光熄滅,蠶王消失無蹤。她跌落在地,小指完好如初,只有腕間多了一道淡銀蝶形胎記。
5.春水長
三個月后,蘇州河畔新開了一家名為“春水補天”的古畫修復工作室。
岑白在燈下修復一幅戰火損毀的《秋山蕭寺圖》,林蟬在旁邊研磨古墨。她偶爾會對著陽光看自己腕間的銀蝶胎記出神,那里偶爾閃過細不可查的流光。
電視里播放著新聞:藝術基金會主席謝雍死于器官急速衰竭,其操控的天價拍賣黑幕曝光,多件“傳承有序”的名畫被檢出夾層藏有古代畫師骸骨,震驚世界。
岑白放下筆,看向窗外。秋雨淅瀝,河面倒映著霓虹與云影,恍惚間似有青綠山水流動。三尺河水,映照千年秋色。
“后悔嗎?”林蟬忽然問,“那天你若畫下封印,就能徹底終結影蠶。現在母蠶雖滅,但蠶種還散落在天下古畫中……”
岑白將修復好的《秋山蕭寺圖》掛起。畫中殘破的寺廟被他補全,用的正是父親獨創的“流云皴”,而山澗新添的一泓清泉,倒映著秋葉與飛鳥的影子。
“影本無錯。”他指尖拂過畫上清泉,“錯在人心欲鎖千秋色。”
林蟬微笑,將一管新筆放入他手中。筆桿湘妃竹,筆鋒卻流轉著星輝——那是用春水筆殘骸與銀蝶胎記之力重鑄的。
“它叫什么?”她問。
岑白蘸取清泉與朱砂,在試筆紙上落下四字:
“春水長明。”
紙面漣漪微動,倒映出工作室的燈光人影,也隱現著歷代畫師含笑的眼睛。三尺春水,終渡秋影;一盞長明,照見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