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杜牧《泊秦淮》：“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一、秦淮燈瘴
荷燈引路，竟漂入秦淮河。
水面浮著詭異的綠霧，畫舫燈籠在霧中暈成慘碧色。笙歌依舊，卻夾雜著骨片摩擦的“咔嗒”聲。林蟬以素月硯舀水，硯中“吾與點也”四字竟滲出墨淚，在硯堂凝成三枚黑釘。
“是怨骨感應?！贬柞久?。他胸口的涼意漸刺，如冰針探入《雪溪圖》殘景，凍僵了蓑衣人的竹篙。
霧中忽現一盞碩大的荷花燈，燈瓣是以泛黃的《芥子園畫譜》裱成，花芯坐著個紙扎的伶人。伶人懷抱琵琶，弦是絞緊的人筋，撥動時濺起腥臭的墨點。
“三位客官——尋骨么？”伶人開口，嘴角咧至耳根，露出內里竹篾骨架，“未化三骨，一骨貪生，一骨嗔畫，一骨癡夢……今夜正巧全在秦淮河上巡演呢！”
琵琶疾掃，綠霧裂開三道縫隙：
左縫內，可見唐伯虎的《秋風紈扇圖》正在融化，美人衣袖滴落粘稠的“生”字；
右縫中，徐渭的《墨葡萄》瘋長，藤蔓絞著一具高呼“潑墨即潑命！”的骷髏；
中縫最奇——竟是仇英《漢宮春曉圖》的局部，宮女們以骨針繡著一幅未完成的《桃源圖》，線頭皆連著自己心脈。
伶人尖笑：“貪生者怕死，嗔畫者恨筆，癡夢者……呵呵，正繡著諸位的葬衣呢！”
二、紈扇貪生
左縫驟然擴大！
融化中的《秋風紈扇圖》裹著綠霧撲來。畫中美人已成半骨半墨的怪物，紈扇上是她自己剝落的皮肉拼成的“生”字。她死死抓住素月硯，硯面“吾與點也”四字被捂得黯淡無光。
“讓我活……”美人顱骨內傳出唐伯虎的哭誦，“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岑白骨筆點向她眉心。筆尖未至，美人突然自爆！墨肉橫飛中，一截瑩白指骨疾射而出——正是唐伯虎為求延壽，自斷的右手無名指骨！
指骨落入秦淮河，河水瞬間沸騰。無數畫舫燈籠化作慘綠鬼眼，眼波聚焦處，浮起一具無指右掌骨，瘋狂抓向過往游船。每抓一次，船身就褪色一分，掌骨卻多生一節指節！
“貪生骨在吞畫魄續命！”林蟬揮硯砸向掌骨。素月硯觸骨剎那，硯底突然浮現舞雩臺骷髏的萱草紋——
“嗡！”
萱草綻放清光，照出掌骨真容：指節間纏滿微雕的《金剛經》，經文卻被改為“如露亦如電，應作畫中見”。
右掌骨猛地攥住素月硯！
三、墨葡萄嗔魂
右縫同時爆裂！
徐渭的骷髏踏著《墨葡萄》藤蔓沖出，胸腔內塞滿撕碎的《青天歌》殘稿。他雙臂已化作兩支巨筆，筆毫是絞緊的神經束，蘸著綠霧狂書：“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
字字如雷，炸得秦淮河水倒灌。仇英繡畫的宮女們紛紛心脈斷裂，血線匯入中縫，加速《桃源葬衣圖》的完成。
徐渭骷髏突然撲向岑白：“聽說你有支畫骨筆？拿來！”
骨筆與嗔魂筆相撞——
“鏘！”
竟濺出真正的火星！火星點燃綠霧，霧中浮現徐渭臨終場景：他癲狂撕扯自己的《墨葡萄圖》，吼叫著“愿作青藤門下狗！”，卻將最后一滴墨留給了……仇英的《漢宮春曉圖》？
“原來如此！”林蟬恍然大悟，“徐渭嗔的不是畫，是仇英奪走了他的‘生趣’！”
素月硯突然脫出右掌骨鉗制，飛向徐渭骷髏。硯面墨釘迸射，釘入他脊椎第三節——那是記載“仇英竊墨”謠言的椎骨！
骷髏慘叫，墨葡萄藤盡枯。藤心滾出一枚漆黑的瞳仁骨，內里映著仇英年輕時的面龐。
四、春曉癡夢
中縫內的仇英宮女們突然同時抬頭。
她們手中的《桃源葬衣圖》已然繡成——圖上不是山水，而是岑白與林蟬的尸身被桃根貫穿的景象！
“仇十洲……你騙得我們好苦……”宮女們齊聲哀泣，眼眶內沒有眼球，只有兩枚繡繃，“你說繡完此圖便可出宮，卻將我們魂靈鎖在線中百年！”
繡圖飛起，裹向二人。針腳處滲出秦淮河水，每道水紋都是一句詛咒：“癡夢者永困畫中！”
岑白胸口的《雪溪圖》突然凍結！蓑衣人揮篙擊冰，冰屑濺到處，繡圖針腳竟紛紛斷裂。
林蟬腕間金痕灼亮，“吾與點也”化作金線，纏住那枚瞳仁骨——
“徐渭！你看清了！”她將骨擲向繡圖，“仇英從未竊墨！是你自愿將‘潑墨真意’傳給他，助他完成《漢宮春曉》！”
瞳仁骨撞上繡圖，迸出萬道光芒。光中重現當年真相：
徐渭自知命不久矣，將畢生墨魄凝為瞳仁骨，托付仇英：“替我看看……盛世春曉…”而仇英為完成承諾，竟分魂入畫，成了宮中一名無名畫師，終生未出禁苑！
宮女們僵立，繡圖寸寸焚毀。灰燼中浮起仇英的半縷殘魂，對二人微微頷首，消散于夜空。
那盞荷花燈上的紙伶人突然慘叫，琵琶弦盡斷。
五、三骨歸月
綠霧散盡，秦淮月明。
唐伯虎的右掌骨、徐渭的瞳仁骨、仇英的殘魂余燼，齊齊飛向素月硯。
硯堂“吾與點也”四字流轉如舟，承載三骨沉浮。月華傾注，骨與魂漸漸融為三滴新墨：
貪生墨澄澈如露，映出“萬事到頭都是夢”的真意
嗔畫墨濃釅如血，書寫“獨立書齋嘯晚風”的狂傲
癡夢墨清淺如水，勾勒“漢宮春曉”的未竟之筆
三墨交融，在硯堂繪出一幅微型《三友圖》：松為徐渭骨、竹是唐伯虎節、梅乃仇英魂。
畫成剎那，荷花燈悄然沉沒。紙伶人化作一頁殘信，漂至船頭：
“未化三骨已歸，然養墨局主使猶存。其人藏身紫禁城，以《永樂大典》畫髓為飼，欲煉萬歲墨?！?
岑白掬起秦淮月影，傾入素月硯。
硯中三友圖忽然活動，松搖竹響梅落瓣，共誦一句：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