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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愛你

而另一邊,琳達卻是真心實意地舍不得走了。這個對她而言充滿神秘東方色彩的鄉村,就像一個巨大的、活生生的主題公園。葬禮在她眼中,雖然悲傷,但更像是一場莊重的生命告別儀式,人們聚在一起,分享食物,講述逝者的故事,充滿了人情味(盡管她聽不懂具體內容)。這跟她認知中安靜肅穆的西方葬禮截然不同,讓她覺得新奇又溫暖。她喜歡看鄰居家的大黃狗追著鴨子跑,喜歡嘗試用筷子夾滑溜溜的面條(通常以失敗告終,引來善意的哄笑),甚至對念建國那桿能噴云吐霧的旱煙袋產生了濃厚的科研興趣(被念臨春驚恐地制止了)。這里的一切,都讓她這個來自德州的姑娘感到無比新鮮有趣。

臨行時刻終于到來。念建國和李秀芬站在院門口,身后是幾個聞訊趕來送別的鄰居,眼神都聚焦在琳達身上。

“爸!媽!”琳達用這幾天練習得稍微順溜了一點的中文,響亮地告別,然后張開雙臂,開始了她熱情洋溢的“告別擁抱儀式”。她先給了李秀芬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差點把瘦小的李秀芬勒得喘不過氣。李秀芬又是感動又是無措,只能僵硬地拍拍她的背。

接著,琳達轉向了蹲在墻角,試圖用磨刀掩飾離愁別緒的念建國。

“爸!”琳達笑容燦爛,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撲了過去。

念建國正埋頭跟柴刀較勁,猛一抬頭,就見一片金色的“云”帶著香風和熱情撲面而來!他腦子里“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涌上了頭頂!那桿旱煙“啪嗒”掉在地上,他像根被釘在地上的木頭樁子,完全僵住了!琳達有力的雙臂結結實實地摟住了他寬闊(此刻卻顯得無比僵硬)的后背,還用力拍了拍!

念建國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黝黑漲成了醬紫,又從醬紫變成了煮熟的蝦紅!他兩只粗糙的大手懸在半空,放也不是,回抱更不是,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院墻上一塊剝落的墻皮,仿佛那是什么絕世美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瞬間冒了出來,順著古銅色的、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頰滾落,砸在塵土里。他能清晰地聞到琳達發間淡淡的洗發水味,感受到那與鄉村婦女截然不同的、充滿活力的擁抱力度,整個人像是被高壓電瞬間過了一遍,從頭發絲麻到了腳后跟!旁邊看熱鬧的二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用手捂住嘴。念建國羞憤欲絕,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縷青煙,順著墻縫溜走。

念臨春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視父親這“晚節不保”的社死現場。他趕緊上前,生拉硬拽地把還沉浸在“父女情深”擁抱中的琳達解救出來,幾乎是拖著她逃離了這尷尬又充滿溫情的修羅場。

返程的鄉村巴士依舊顛簸得像在跳迪斯科,車窗外是熟悉的、飛速倒退的田野風光。念臨春身心俱疲,靠在布滿油污和劃痕的車窗上,感覺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在搖晃。外公的離世、失業的壓力、琳達帶來的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經歷,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心口。琳達則靠在他肩上,似乎有些困倦,金發蹭著他的脖頸,帶來一陣陣細微的癢意。

就在這時,一陣歡快得近乎突兀的電子鈴聲打破了車廂的沉悶!是琳達那臺屏幕同樣布滿劃痕的老款手機(派出所暫借給她的)。

“Hello? Oh! Yes! Yes! Thank you! Thank you SO much!”琳達瞬間坐直身體,睡意全無,碧藍的眼睛瞪得溜圓,里面爆發出驚人的光彩,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了好幾個調門,引得車上昏昏欲睡的乘客紛紛側目。她掛斷電話,猛地轉向念臨春,臉上是狂喜的笑容,像陽光穿透了陰霾!

“Lin Chun! Passport! Found! Police!(臨春!護照!找到了!警察!)”她激動地語無倫次,然后,在念臨春完全沒反應過來的瞬間,遵循著內心狂喜的沖動,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Mua——!”

一個響亮無比、貨真價實、帶著滾燙氣息的吻,結結實實地印在了念臨春的臉頰上!那溫軟的觸感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念臨春的神經末梢!

“轟——!”

念臨春只覺得一股巖漿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整張臉,連同耳朵根、脖子,瞬間紅得發亮,像一只剛被扔進沸水里的螃蟹!他全身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車廂里所有乘客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驚訝和……善意的揶揄?他感覺自己像個突然被聚光燈打中的小丑,臉頰被親過的地方火燒火燎,燙得能煎雞蛋!他下意識地用手背狠狠擦著那塊皮膚,仿佛要擦掉什么犯罪的證據,眼神慌亂地四處躲閃,喉嚨里發出無意義的“呃……啊……”聲。

琳達卻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護照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中,碧藍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仿佛在分享一個天大的好消息:“See? Good news!(看?好消息!)”

念臨春欲哭無淚,只想立刻跳車逃離這個星球。這“好運”,他實在是消受不起!

派出所熟悉的場景再次上演。念臨春頂著半邊依舊隱隱發燙的臉頰,再次完美扮演了人形翻譯機的角色。流程順暢得如同彩排過。當那個熟悉的、帶著國徽的深藍色小本本被警察鄭重地交到琳達手中時,她激動得幾乎又要撲上來!念臨春條件反射般猛地后退半步,雙手交叉擋在胸前,臉上寫滿了“禁止靠近”的驚恐。

琳達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而緊緊地把護照抱在胸前,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接著,她又領回了那個被小偷掏空的錢包。打開一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張信用卡,在空蕩的錢夾里顯得格外凄涼。

喜悅的光芒在琳達眼中黯淡了幾分,現實的窘迫浮上水面。她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用卡,碧藍的大眼睛里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無助地看向念臨春,像一只在陌生森林里迷了路、被雨淋濕的小鹿,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Lin Chun… I need go Shanghai… mission… but… no money…(臨春…我得去上海…有任務…但是…沒錢了…)”

念臨春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猛地一軟,隨即又是一陣抽搐般的疼痛。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同樣干癟的口袋。外公的喪事,來回的車費,這幾天琳達的開銷(雖然她極力拒絕,但念臨春總不能讓一個姑娘家餓肚子),早已將他那可憐巴巴的一千塊錢榨得所剩無幾。他艱難地從褲兜深處掏出最后的家當——五張被體溫捂得微熱、邊緣甚至有些發軟的百元大鈔。那幾張薄薄的紙片,此刻卻仿佛重逾千斤,承載著他回到城市后未知的、可能斷糧的恐慌。

他捏著那五百塊錢,指尖微微顫抖。琳達那無助的眼神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想起她在葬禮上無聲的淚水,想起她笨拙地學著燒紙錢的認真模樣,想起她在自己家院子里好奇探索時那純粹的笑容……他狠狠心,一咬牙,像是要斬斷自己最后的退路,猛地將那五張鈔票塞進了琳達手里。

“Take it. Go Shanghai.(拿著。去上海。)”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但語氣很堅定,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Bus, food. Be careful.(坐車,吃飯。小心點。)”

琳達看著手心里那幾張皺巴巴、卻帶著念臨春體溫的紅色鈔票,又抬頭看看念臨春那張寫滿疲憊卻異常認真的臉。碧藍的眼睛里,水光迅速匯聚,最終凝結成兩顆飽滿的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頰滾落下來,滴在鈔票上。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揚起一個笑容,將那五張鈔票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她看著念臨春,一字一頓,用極其緩慢、極其努力、口音濃重得能擰出德州風味醬汁的中文,清晰地說道:

“我——愛——你!”

(Wo– Ai– Ni!)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小炸彈,在派出所略顯嘈雜的大廳里炸開!旁邊整理文件的年輕警察手一抖,一沓文件嘩啦掉在地上。連柜臺后面一臉嚴肅的老警察都忍不住抬起了眼皮,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

念臨春只覺得剛剛降溫的臉頰“騰”地一下再次烈焰燎原!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琳達,大腦徹底宕機,一片空白!這……這又是什么神展開?!這發音古怪卻無比清晰的三個字,比那個臉頰吻的殺傷力還要大一百倍!

琳達卻不管他的石化,緊接著又用英語飛快地補充了一句,語氣斬釘截鐵:“I will pay back you! Promise!(我會還給你的!我保證!)”

話音未落,她再次張開雙臂,給了念臨春一個結結實實的、帶著淚水和感激的擁抱。這一次,念臨春沒有躲開,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任由那溫軟的觸感和淡淡的香氣將自己包裹。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只剩下那三個魔音灌耳的中文字在無限循環:“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直到琳達的身影消失在派出所門口,匯入蕪州街頭熙攘的人流,最終變成一個再也看不見的小點,念臨春才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他那間位于城中村頂樓、只有十幾平米的出租屋。

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一股混合著灰塵、霉味和久未通風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房間里空蕩蕩的,除了房東留下的破舊桌椅和一張吱嘎作響的單人床,幾乎一無所有,比他離開時顯得更加冷清和寂寥。巨大的落差感瞬間將他淹沒——幾天前,他還身處那個充滿人情味(雖然也有荒誕)卻也溫暖的鄉村,身邊還有個嘰嘰喳喳、自帶聚光燈效果的金發“麻煩精”;而現在,只剩下這冰冷的四壁和無邊的寂靜。

琳達那句發音古怪卻清晰的“我愛你”,還有她最后那個帶著淚水的擁抱,像不合時宜的背景音,在他空曠的腦海里反復回響,攪得他心煩意亂。他用力甩甩頭,試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當務之急,是生存!是找工作!是填飽肚子!

就在這時,口袋邊緣一個堅硬冰涼的觸感硌了他一下。他愣了一下,伸手掏出來。

是那塊墨綠色的玉牌。

在昏暗的出租屋燈光下,玉牌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溫潤的質地透著一股涼意。牌面上那繁復玄奧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光影下緩緩流動,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而神秘的氣息。這幾天兵荒馬亂,他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

念臨春的心頭莫名地一跳。他想起了那個詭異的車禍現場,想起了念小七那張油滑臉上瞬間凝固的驚恐,想起了玉牌入手時那股奇特的暖流……還有無界真尊?他自嘲地搖搖頭,大概是最近經歷太離奇,腦子都出幻覺了。

但一種近乎本能的驅使,讓他走到那張布滿灰塵和油漬的書桌前——這還是前幾天他失業后,為了假裝自己還在“努力充電”而特意收拾出來的。他用手掌胡亂地拂了拂桌面的浮塵,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墨綠色的玉牌端正地放在了桌子中央。玉牌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極其微弱地流轉過一絲光華,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做完這一切,一股難以抗拒的疲憊感如同滔天巨浪般將他徹底吞噬。身體里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酸痛,大腦像是灌滿了沉重的鉛水。他連衣服都懶得脫,也顧不上那玉牌是否真的會顯靈賜他一份工作,直挺挺地倒在了那張硬邦邦的單人床上。

幾乎是腦袋沾到枕頭的一瞬間,意識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急速地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身體沉重得如同被釘在了床上,連手指頭都無法動彈一下。耳邊似乎還殘留著鄉村的犬吠、琳達古怪的中文、母親的追問、以及葬禮上哀樂的尾音,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模糊的、令人窒息的噪音背景板。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入睡,而是在沉沒,沉入一片冰冷、粘稠、名為“現實”的絕望泥沼。失業的焦慮像冰冷的水草纏繞著他的腳踝,外公離世的悲傷如同巨石壓在胸口,而琳達那張帶著淚水和燦爛笑容的臉,以及那句魔性的“我愛你”,則在泥沼上方忽明忽滅,像一盞指引著……不知通往何處的詭異燈火。

玉牌靜靜地躺在書桌上,在窗外透進來的、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微光映照下,牌身深處,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極其幽深的綠芒,極其緩慢地,如同沉睡億萬年的古獸,悄然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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