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胡姬旋舞掩殺機

  • 歸義殘陽
  • 天下知守
  • 2973字
  • 2025-08-11 21:10:29

石室的鐵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張澈跟在親衛身后,穿過冰冷、曲折的回廊,每一步都踏在緊繃的神經上。方才在鐵門前喊出的三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但是更兇險的漩渦卻已在暗處醞釀。

他被引至一處偏廳。廳內陳設簡樸,只有一榻一案,案上點著一盞孤燈,燈焰跳躍,將叔父張議潮的身影投射在墻壁上,巨大而沉默,如同蟄伏的猛虎。張議潮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廳內彌漫著一股壓抑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張澈在門口站定,屏住呼吸,等待著雷霆之怒或是冰冷的質詢。身體的虛弱感再次襲來,肺腑間的灼痛提醒著他這具軀殼的孱弱。

張議潮沒有回頭。低沉的聲音如同悶雷在狹小的空間里滾動,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疲憊和審視:“三策?你可知,妄言軍國,是死罪?”

那無形的壓力再次降臨。張澈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挺直了脊梁:“侄兒不敢妄言。甘州新失,人心惶惶,朝廷猜忌,吐蕃、回鶻環伺如狼。此乃傾覆之危!侄兒三策,非為逞能,只為求生!為伯父求生!為敦煌求生!”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張議潮猛地轉過身。燭光映照下,他的臉色依舊沉郁,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先前純粹的暴怒已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取代——是審視,是疑慮,更有一絲被絕境逼出的、對任何可能路徑的渴求。

“說!”一個字,短促有力。

張澈精神一振,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強撐著病體,向前一步,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微微發顫,思路卻異常清晰:

“其一,經濟固本!吐蕃據涼州,控青海馬場,其騎軍之利,乃我歸義軍心腹大患!然回鶻諸部,亦需我中原之物產!絲綢易得,瓷器笨重,唯茶!此物輕便價昂,回鶻、吐蕃皆嗜之如命!侄兒知瓜州以東,有回鶻小部‘藥羅葛’,其部盛產良馬,卻苦無茶源。可密遣商隊,重啟絲路‘茶馬市’,以我敦煌庫藏之精瓷、新壓之茶磚,此乃陸羽《茶經》未載之秘法,侄兒稍后詳稟,換取其上好戰馬!此乃釜底抽薪,斷吐蕃一臂!”

他語速極快,不給張議潮打斷的機會,緊接著拋出第二策:“其二,攻心亂敵!吐蕃殘部,名為一體,實乃各部拼湊,貌合神離!其酋論恐熱,性多疑殘暴。侄兒聞悟真大師已攜歸義軍功業文書抵長安,長安封賞將至,此乃天賜良機!可命沙州畫工、經生,大量抄寫《降魔變文》,然在關鍵處稍作篡改——將唐軍‘護法降魔’之景,暗示為唐廷大軍西征,直指河西!將變文抄本,通過粟特商路、流民、甚至……”張澈目光微閃“祆教祭祀火壇,散入吐蕃各部!論恐熱聞之,必疑其部眾與唐廷勾結,或疑其后方不穩,必生內亂,延緩其反撲之勢!”

一口氣說完前兩策,張澈已是額頭見汗,氣息急促。他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迎上張議潮銳利如刀的目光,說出了最重的一策,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平靜:

“其三,政治周旋!伯父年邁體弱,此去長安,無異羊入虎口!侄兒年輕,雖體弱,然身為士族子弟,通文墨,知進退,且……侄兒有把握!”他加重了語氣,“長安水深,宦官當道,尤以北司楊玄價權勢熏天。侄兒愿代伯父入京為質!此行非為坐困愁城,乃為歸義軍爭得喘息之機!侄兒必竭盡全力,結交楊玄價,以利動之,以勢惑之,延緩朝廷削藩收權之念!縱不能永絕后患,亦可為叔父整軍經武、收復涼州,贏得數年光陰!”

話音落下,偏廳內只剩下油燈燃燒的輕微噼啪聲和張澈自己粗重的喘息。三策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經濟、軍事、政治三條絞索牢牢捆在了歸義軍存亡的命脈上。每一策都直指要害,卻又都帶著巨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張議潮沉默著。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在張澈蒼白而堅定的臉上反復刮過,試圖穿透那病弱軀殼下隱藏的靈魂。那目光里有震驚,有疑慮,有對侄兒洞察力的刮目相看,更有對這份膽魄背后可能潛藏野心的深深忌憚。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刻意放大的談笑聲。是索靖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和豪爽:“司徒!安大掌柜特攜西域美酒并幾位善舞的胡姬前來,為司徒壓驚,也向天使賠禮!還請司徒賞光!”

張議潮的眉頭瞬間擰緊,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斷思路的慍怒,但隨即被一種更深沉的考量取代。他深深看了張澈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最終只是沉沉地吐出一個字:“……看茶。”

張澈心頭猛地一沉。索靖和安景旻?他們此時出現,絕非巧合!尤其是安景旻,糧市受挫,豈會甘心?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瞬間攫住了他。

偏廳的壓抑氣氛被強行沖散。酒香彌漫開來,混合著胡姬身上濃烈的異域香料氣息。幾名身姿曼妙的胡姬隨著急促的羯鼓和箜篌聲步入廳中。她們穿著色彩艷麗的薄紗舞裙,赤足踩著光潔的地磚,裸露的腰肢和手臂在燈火下泛著蜜色的光澤。領頭的一位尤其引人注目,她有著一頭火焰般的紅發,碧綠的眼眸如同沙漠中的綠洲,深邃而帶著野性的光芒。她便是安景旻口中的“阿依慕”。

舞姿熱烈而奔放,如同沙漠中席卷的風暴。旋轉、踢踏、扭腰,手臂如靈蛇般舞動,金鈴在足踝和手腕上發出清脆而魅惑的聲響。席間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索靖與安景旻向張議潮和那位面無表情的宦官頻頻敬酒。天使的目光偶爾掃過那些舞動的胡姬,眼神深處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張澈被安排坐在下首角落的位置,面前也象征性地擺了一杯酒。他毫無飲酒的心思,全部心神都緊繃著,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廳內每一個人,尤其是那幾個舞動的身影。叔父張議潮表面在應付敬酒,眼神卻沉靜如水,顯然也在暗中觀察。

突然,那領舞的紅發胡姬阿依慕,在旋轉中一個踉蹌,仿佛不勝酒力,又像是被裙裾絆倒,整個柔軟的身體帶著一股香風,朝著張議潮的方向倒去!驚呼聲響起。

變故陡生!

張澈瞳孔驟然收縮!就在阿依慕身體傾斜、手臂看似慌亂地向前抓去以穩住身形的剎那,張澈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幾乎被旋轉裙裾掩蓋的異樣——她那只伸向張議潮的、涂著艷麗蔻丹的右手,在寬大舞袖的掩護下,似乎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向內翻轉的動作!

“小心!”張澈的厲喝幾乎是本能地破喉而出!他猛地從席上彈起,動作快得不像一個病人,不顧一切地將自己面前那杯尚未動過的酒水,狠狠潑向阿依慕倒下的方向!

清冽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潑灑在阿依慕伸出的右手手腕附近!

“滋啦——!”

一聲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異響!幾滴酒液濺落在地磚上,竟然冒起了一縷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青煙!同時,被酒液沾染的那一小片舞袖布料,顏色瞬間變得焦黑!

“啊!”阿依慕發出一聲短促的、似真似假的驚呼,身體重重摔倒在地,舞袖散亂,遮住了手腕。但那一閃而逝的青煙和焦痕,以及空氣中瞬間彌漫開的一絲極淡的、帶著甜腥氣的苦澀味道,如同冰冷的毒蛇,鉆入了在場每一個清醒者的感官!

匕首!淬毒匕首!藏在袖中!

“有刺客!”索靖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他猛地拔出佩刀!

“護駕!”張議潮的親衛反應極快,瞬間拔刀,如臨大敵般將張議潮和天使護在身后,冰冷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地上蜷縮的阿依慕和其他幾個嚇得花容失色、僵在原地的胡姬身上!

整個偏廳,瞬間從虛假的歌舞升平,墮入了劍拔弩張、殺機四溢的死地!

張議潮端坐不動,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他的目光,如同兩柄淬火的利刃,先是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眼神卻依舊帶著一絲奇異野性的阿依慕,然后猛地抬起,越過如臨大敵的親衛,越過驚魂未定的天使,最后,死死釘在了站在角落、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手中還捏著空酒杯的張澈臉上!

那目光里,充滿了驚疑、震怒,以及一絲……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眼前這病弱少年那驚人洞察力的深深忌憚!

主站蜘蛛池模板: 昌江| 五台县| 县级市| 宁乡县| 吉首市| 龙口市| 固阳县| 松潘县| 长顺县| 谷城县| 临沧市| 闻喜县| 宁河县| 贵溪市| 黄梅县| 大名县| 随州市| 南召县| 喜德县| 奉新县| 碌曲县| 加查县| 东兰县| 土默特左旗| 湘阴县| 称多县| 天等县| 聂荣县| 乃东县| 铁岭市| 育儿| 逊克县| 乐安县| 通海县| 安化县| 巴青县| 江门市| 芒康县| 工布江达县| 班玛县| 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