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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慶功宴質子斷腸酒

  • 歸義殘陽
  • 天下知守
  • 2523字
  • 2025-08-11 21:09:48

節度使府邸的夜宴,燈火煌煌,驅不散心頭的陰霾。

巨大的廳堂里,牛油巨燭燒得噼啪作響,將彩繪的梁柱、懸掛的錦幡映照得金碧輝煌。絲竹管弦奏著《秦王破陣樂》的激昂曲調,舞姬旋轉的裙裾帶起香風,席間歸義軍將領們推杯換盞,粗豪的笑聲震得燭火搖曳。慶賀甘州失而復得的捷報,是今夜唯一的主題,也是這緊繃局面下強撐出來的歡騰。

張澈坐在側席下首,面前案幾上擺著精致的銀盤玉盞,盛著炙烤得金黃的羔羊肉、晶瑩剔透的駝峰切片、來自西域的珍果,香氣誘人。他裹著厚厚的裘氅,在這暖氣熏人的廳堂里依舊覺得骨縫里滲著寒氣。肺腑間火燒火燎的感覺并未因幾日的湯藥而緩解,反而被濃郁的脂粉香氣和酒肉味道一激,更加煩惡。他強忍著不適,目光低垂,只盯著自己面前那盞清澈如水的淡酒,仿佛能從里面看出甘州城頭的血與火。

廳堂上首主位,張議潮身著紫色蟒袍,腰懸玉帶,端坐如山。這位歸義軍的統帥,河西十一州光復者,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威嚴笑容,接受著部將們一輪又一輪的敬酒祝賀。他舉杯的手沉穩有力,目光掃過席間,銳利依舊,只是在掠過下首那個裹著裘氅、臉色蒼白的侄兒時,會有一絲極淡、極快掠過的復雜。

“司徒!末將再敬您一杯!甘州一戰,揚我歸義軍威!讓那些吐蕃狗、回鶻狼看看,咱們漢家的刀,還沒生銹!”一員虬髯將領滿面紅光,端著巨大的酒爵,聲若洪鐘。

“好!”張議潮朗聲應和,舉杯一飲而盡。廳內又是一片轟然叫好,氣氛被推至頂點。

就在這喧囂的頂峰,一個穿著青色宦官袍服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側門步入。他身后跟著兩名神情肅穆、按著刀柄的禁軍衛士。這人面白無須,眼神平靜無波,行走間步伐輕捷,帶著一種與這粗獷軍宴格格不入的陰柔氣息。他手中捧著一卷明黃色的卷軸。

絲竹聲戛然而止,舞姬慌亂退下。廳內熱烈的氣氛瞬間凍結,所有喧嘩都卡在了喉嚨里。將領們的笑容僵在臉上,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驚疑、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投向那個手持黃卷的宦官。

天使!

張議潮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變得沉靜如水。他放下酒杯,整了整衣冠,離席起身,走到廳堂中央,朝著天使的方向躬身行禮:“臣,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恭聆圣諭。”

廳內眾人,包括張澈,都隨之起身,屏息垂首。

那宦官展開黃卷,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穿透這死寂的廳堂:

“門下:河西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忠勇克復,勛著河西,朕心甚慰。特加封司徒,食邑千戶,賜紫金魚袋,以彰殊榮……”

封賞的詞句華美而冗長,如同溫熱的蜜糖流淌。然而,就在這蜜糖即將流盡之時,宦官的聲音陡然一轉,變得冰冷而尖銳,如同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這歡慶盛宴的核心:

“……然京畿思慕親族,天倫之樂,人倫之常。聞卿兄議潭公,年高德劭,久在河西,朕與太后,深為念之。著議潭公即日啟程,入京伴駕,以慰天心,以全孝悌。欽此!”

“即日啟程,入京伴駕!”

這八個字,如同八道驚雷,狠狠劈在廳堂之上!所有封賞帶來的虛幻榮光,瞬間被擊得粉碎。

“哐當——!”

一聲脆響,來自側席。

張議潭手中的那只來自波斯的琉璃酒杯,失手墜落在地,摔得粉碎。那原本清冽的酒液潑灑開來,在光滑的青磚地上蜿蜒,如同一條冰冷的、絕望的淚痕。張議潭整個人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后踉蹌一步,臉色在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在劇烈地哆嗦。他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艱難喘息。

“伯父!”張澈失聲驚呼,顧不得體統,猛地推開身前的案幾,踉蹌著撲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張議潭。入手處,伯父的身體冰冷僵硬,顫抖得如同風中殘葉。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味的血腥氣猛地沖上張澈的鼻端。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粘稠的鮮血,從張議潭口中狂噴而出!溫熱的血點濺在張澈蒼白的臉上,濺在張澈素色的衣襟上,也濺在冰冷的地磚上,觸目驚心!那血,紅得刺眼,紅得絕望。

“伯父!”張澈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驚惶,死死抱住伯父癱軟下來的身體。

“兄長!”張議潮的驚呼也同時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他一步搶上前,鐵鉗般的手扶住張議潭的另一邊臂膀,眼中是驚濤駭浪般的震動和怒火。

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只有張議潭那艱難的、帶著血沫的喘息聲,如同垂死的掙扎,撕扯著每一個人的神經。那宦官依舊面無表情地站著,仿佛眼前這吐血昏迷的景象,只是一場與他無關的鬧劇。他身后的兩名禁軍衛士,按著刀柄的手指,似乎更緊了幾分。

恐懼、憤怒、不甘、兔死狐悲的凄涼……種種情緒在席間諸將眼中瘋狂交織。人質!這是赤裸裸的索要人質!以“伴駕”之名,行扣押之實!司徒剛剛浴血奪回甘州,朝廷的賞賜還帶著墨香,索命的繩索卻已悄然而至!張議潭,這位歸義軍統帥的親兄長,德高望重卻年邁體衰的老者,就是朝廷選中的第一個祭品!他此去長安,無異于踏入龍潭虎穴,生死難料!

張議潮扶著昏迷的兄長,抬起頭。他的目光如同受傷的猛虎,掃過那宣旨的宦官,掃過那兩個按刀禁軍,最后,那燃燒著憤怒和痛楚的目光,落在了張澈的臉上。

那目光極其復雜。有對兄長的痛惜,有對朝廷的滔天怒意,有對眼前危局的沉重,還有一絲……一絲連他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個病弱侄兒的審視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期冀?仿佛在這絕境之中,這個剛剛在糧市上展露鋒芒的少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不確定的浮木。

張澈感受到了那目光的重量。冰冷的血液濺在臉上的灼痛感,伯父癱軟身體帶來的無力感,還有這廳堂內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要將他撕裂。

逃?如何逃?他只是個病弱的少年!

躲?躲到哪里去?這是死局!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澆頭,但就在這滅頂的絕望中,一絲屬于現代靈魂的、被逼到絕境的狠戾和屬于歷史學者的冷靜,如同深埋地底的巖漿,猛地沖破了冰層!

不能亂!不能退!

他猛地抬起頭,迎上叔父那沉重如山的目光。他扶著昏迷的伯父,挺直了自己單薄而顫抖的脊梁。臉上還沾著伯父的鮮血,蒼白得沒有一絲人色,唯獨那雙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點燃燒在深淵里的寒星。他開口,聲音因為虛弱和激動而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斬釘截鐵的穿透力,字字清晰地砸在這死寂的廳堂之中:

“《左傳》有云:‘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然則,待斃者誰?鄭伯克段于鄢,段叔居京,終釀大禍!今日之事,何其相似!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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