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耳房,王成舉起燭臺,湊到胡亮的耳邊,看到耳根處撕裂的傷口,輕輕嘆了口氣:“老幺兒,你別怪干爹,我今天也是太心急了,下手沒個輕重。”
說完從匣子里拿出一盒金瘡藥,輕輕抹在胡亮耳朵上。
胡亮早就私下里拜了王成做干爹,但因為“宮人不得以親戚相稱”的宮規,就算認了,也只敢在私下沒人處喊。
胡亮歪著頭,心里一股暖流沖騰逆折,這些天來的疑思、焦悶、沮喪……蒙在心頭的陰霾一掃盡凈,臉漲得通紅:
“不……不……干爹,是兒子沒把差事辦好,讓那個小太監壞了大事?!?
王成冷笑道:“一個小孩子哪里做得了這般大事。玩了一輩子鷹,到老被啄了眼。是我小看了王守義。”
“是他?!”胡亮驚道。
“不然還能是誰?”王成苦笑道:“好一手倒果為因,惑亂人心!
三張符咒一出手,現在宮人們都說皇后斷發,是因為被符咒詛咒!
杭州的事,反倒成了翊坤宮受害的證明!又有乾清宮和阿哥所陪著,他翊坤宮的嫌疑算是洗干凈了!”
王成把金瘡藥收好,擦了擦手:“行啦,咱爺倆別瞎折騰了。都到了這步田地,正主該露頭了。你去把金大人請過來吧?!?
“現在?宮門都落鑰了?!?
“去吧,他準在值房守著呢?!?
胡亮推門出去,王成看著黑漆漆的院子皺緊眉頭。
大清的太監和大明的太監不一樣,上面還壓著個內務府。王成敢對皇后動手,背后自然是內務府的影子。
內務府才是皇上信得過的奴才,和他們比,太監根本排不上號。
五位總管大臣:傅恒、三和、高恒、金簡、德保。那可都不是一輩兒的奴才,是至少給大清朝的皇帝做了三代的奴才。
王成喚胡亮去請的內務府大臣金簡,祖上是朝鮮人,打從太爺爺那輩,就跟著皇太極了。
金簡的奶奶是康熙的乳母,和曹雪芹的太奶奶是同一個崗位。
金家與曹家相似的起點,但在九子奪嫡中,曹家壓錯了寶,萬劫不復。曹雪琴他爹被雍正抄家。
金家押對了寶,雞犬升天。金簡的兩個姐姐,分別嫁給了雍正的四皇子和常務副皇帝十三阿哥怡親王的世子。
后來,一個成了乾隆的金貴妃,一個成了怡親王弘曉的側福晉。
如今,金貴妃雖然已經去世,但留下了乾隆的三位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
金簡做夢都想著家族能在自己手里更進一步,要是這三位里面能出個太子,金家可就和康熙朝的佟家一個地位了。
胡亮在前面挑著燈籠引路,金簡不耐煩的搶在前面,一把推開房門。
進門帶來一陣風,帶的燭火搖曳,照在金簡臉上,忽明忽暗,鬼魅一般。
王成起身向金簡行禮,這位靠著裙帶上位的內務府大臣,今年也不過三十出頭,兩眉平直,方臉廣顙。
金簡揮揮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別!這禮我可受不起。
王成,你這差事辦的好??!說好了只往翊坤宮塞符咒,原來乾清宮、阿哥所也沒放過!”
王成緩緩坐下:“咱家也是被翊坤宮的王守義坑了。本來準備了三張符咒,讓新入宮的小太監夾帶進去。不知怎么落到王守義的手里……”
金簡氣得啐了一口:“你他娘真是個天才,這東西一張就夠了,你準備那么多干嘛!”
胡亮想要說話,被王成按了下去。
王成道:“是咱家心急了,總想著三張更保險?!?
金簡細白的手指揉捏著眉心:“這下可真是保險了,可惜保的是皇后的險!”
他轉過頭來盯著王成:“等傅恒緩過來,調查符咒來源,會不會查到你頭上?”
王成兩手僵硬地按著雙膝:“我也是擔心這事兒,想著咱們一起想想辦法?!?
金簡嘴一撇:“咱們?不!符咒是你找的!胡亮也是你的人!還有那個小太監!全都是你!自己屁股自己擦?!?
王成冷哼一聲,都說富不過三代,金簡這樣的貨色,如今也能做內務府大臣了。
他收起之前的恭順樣,端起茶水悠悠道:“是咱家的錯,可咱家一個太監,好端端陷害皇后作甚。
金大人當皇上眼睛瞎嗎?老奴前門樓的宅子是誰送的?金玉樓的干股是誰給的?還有那一萬兩銀票……”
王成越說,金簡的臉色越差。
“金大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別說兩家話了!”
金簡起身在屋里不停踱步,碩長的身影在幾盞燈輝耀下,仿佛很多人影映在窗上來來去去:“你想怎么辦?”
王成枯著眉頭,瞳仁強力收縮,閃著一股煞氣:“先下手為強,趁著傅恒還沒喘過氣,把線索砍了!你在翊坤宮不是有個線人嗎?此時不用何時用!”
金簡色厲內荏,反猶豫起來:“要是傅恒還能查到咱們,怎么辦?”
王成雙手緊攥著椅把手,皺眉盯著前案上的紗燈,目中幽光流移,半晌才道:“那咱們也學王守義,把事情搞大。
這紫禁城看起來一汪清水,其實底下全是泥,攪起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王守義能弄出三個宮的符咒,咱們能弄出三十個宮的符咒來!”
王成湊近金簡,眼中閃著陰狠的光,一字一頓說道:“常大人,干大事不能惜身!”
金簡躲閃著王成陰惻惻的目光,點了點頭。
王成幽幽道:“還有三和,他那個狗鼻子聞著味兒不對想跑,咱們得拉住他!”
這個夜晚格外的漫長,符咒的事情好像在平靜的紫禁城扔下一粒石子,水面開始蕩開一圈圈波紋。
慈寧宮首領太監陳福就非常篤定,既然皇上、皇后、皇子都有符咒,那都是一家人,太后肯定也逃不過!所以慈寧宮肯定有問題!
白天宮里的幾十個宮女太監把慈寧宮找了個底朝天。翻箱倒柜,挖門盜洞,恨不得地磚都掀開,還是沒找到。
好不折騰到落了鑰,忙活了一整天,宮人都睡得很沉。
月色下,趙貴悄悄走出他坦,來到前殿的小花園,從土里挖出一個布扎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