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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米底人和波斯人

大約5000年前,來自歐亞大陸中部的游牧族群來到了伊朗高原定居。他們本是游牧移民,以養牛為生。牛是他們世界的中心,亦是他們最珍貴的財產。牛是他們賴以存活的終極保障,因此保護和照料牛群幾乎算得上是他們的一種宗教義務。那些將牛群趕進共用的圍欄或牛棚的牧民屬于同一個“戈特拉”(gotra),這是一個相當古老的術語,意思是源自同一祖先。換句話來說,游牧族群主要按部落或氏族定義自己的身份,正是部落秩序給他們岌岌可危的生存帶來了一絲和諧。掠奪牛群的人會受到鄙視。他們是破壞生活秩序、粉碎部落信心的邪惡勢力,因此他們會被抓捕、懲罰和處決。一旦這種事件愈演愈烈,歐亞移民之間就有可能會爆發戰爭。

這些遷徙而來的游牧族群自稱是“雅利安人”——一個族群語言標簽,它一般指居住在被稱為“雅利安·伐爾塔”(āryāvarta,雅利安人的居所)的地理區域內的人群。那是一片橫亙中亞數千英里[1]的廣闊地形區。許多語言學家認為,“雅利安”最初的含義是好客的、高貴的、家庭或主人,都是在強調游牧社群的集體性和等級結構。“雅利安”這個詞語(以及概念)本與種族無關。但是我們如今傾向于將這個詞邊緣化,因為它與極端法西斯意識形態有著邪惡的聯系。20世紀20年代末,納粹分子嚴重曲解了“雅利安”一詞的含義,將它用作一種邪惡的種族概念,用來表達高加索人種,特別是日耳曼人的種族優越性。“雅利安”只有作為一個語言學用語時才具有意義。它構成了“伊朗”之名的詞源學出處。

這些雅利安人,或者按現在更常見的稱呼,原始伊朗人,講阿維斯陀語。它是印歐語系伊朗語族中最古老的語言之一,亦是梵語的姊妹語言。它是古波斯語的直接前身。阿維斯陀語和梵語這兩種古語言語義上的相似性尤為明顯,這表明,伊朗和印度的雅利安人有著共同的起源。不妨參考以下單詞列表,注意它們共同的音值:

講阿維斯陀語的原始伊朗人分支最早可以追溯到約公元前1300年,大約就在此時,這些雅利安族群開始南遷,進一步遠離他們的中亞故土。但在南遷途中,遷移隊伍出現了分裂,一部分前往印度定居,另一部分則在伊朗定居。印度在雅利安人的故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并且與我們對游牧族群的遷徙不斷加深的認識有著復雜的聯系,尤其是我們對宗教意識形態的認知。這些宗教意識形態日后構成了伊朗和印度文化的基礎?!栋⒕S斯陀》(Avesta,伊朗早期雅利安人的神圣教義)中的神圣禱文、贊美詩和儀式,在早期的印度世界最重要的宗教教義綱要《梨俱吠陀》(Rig-Veda)中也能找到現成的可供對照之處。《阿維斯陀》和《梨俱吠陀》起源于共同的祖先。

根據語言學分析,我們可知,這些早期的定居者使用印歐語系的語言。早期雅利安人所說的阿維斯陀語和梵語在其他許多語言中都有可供對照之處,包括希臘語、拉丁語、英語、法語、威爾士語,以及其他語言,數量達到了驚人的440種。任何一個說當代歐洲語言的人若是想要學習現代波斯語,一旦了解到這門語言非常簡單易懂,肯定都會鼓起勇氣。他們很快就會遇到熟悉的詞匯,而且還會發現,這一易于掌握的友好語族會跨越時空共享語音和詞語:

pedar(父親),拉丁語為pater;

mader(母親),西班牙語為madre;

dokhtar(女兒),德語為Tochter;

bardar(兄弟),威爾士語為brawd;

mordan(死去),法語為mourir;

bordan(搬運),西班牙語為portar;

nārange(橘子),西班牙語為naranja;

div(魔鬼),意大利語為diavolo。

這樣的波斯語同源詞總共大約有265個。

就像古往今來其他重要的人口遷移一樣,雅利安人遷移的動力是生存。氣候變化、人口過剩、祖居之地資源匱乏,加上軍事首領和國王的征伐野心,引發了一場十足的動亂,迫使人們遷移。原始伊朗人的遷移至少歷經了三個連續的階段或時期,而且每次遷移的特征都有所不同。第一階段的遷移表現為以養牛為生的家庭緩慢地滲透到伊朗。他們自愿離開祖居之地,艱苦跋涉進入伊朗高原。這些人心中沒有總體規劃,樂于四處游蕩,直至找到安全可靠而且適宜放牧的地方??傮w來說,他們與當地居民建立起了友好關系,他們的出現對當地的定居社會不構成威脅。

第二階段是由組織良好的軍隊率領的眾部落的大規模遷移。在第二波移民浪潮中,成千上萬的人口同時移動,他們緩慢前行,一英里又一英里,一步又一步,踏入了伊朗。他們的探子和戰士率先肅清了道路上的所有敵對抵抗勢力。大部分人背著包袱步行;騾子和驢子的背上沉甸甸地壓著安家所需的一切物資。駱駝馱著住宿所需的帳篷與地毯。強壯、笨重的長角牛拉著巨大的馬車,上面堆滿了食物和日用品、銅鍋和木箱。這些物品在馬車上高高地堆著,搖搖晃晃,最上面還坐著不能走路的嬰孩。他們有幸可以搭個便車,而且還能在上面小睡一番。大一點的孩子則負責驅趕牲畜——山羊、綿羊、家牛和小馬駒,讓它們遠離旅途中的危險,即溝壑、落石和河流,以及在整個歐亞大陸特別是伊朗司空見慣的獅子、豹子、狐貍和豺狼。牲畜的脖子上都套著銅鈴,到處都能聽到叮叮當當的鈴聲,這些鈴聲形成了一支行進中的田園交響曲。孩子們身旁還跟著高大、強健的獒犬,協助他們驅趕牲畜。這些獒犬名叫“驅邪者”“捕手”“不用想,直接咬”“仇敵的撕咬者”“吠聲嘹亮”,這些兇狠的名字掩蓋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它們與孩童相伴時是溫柔、頑皮和情感豐沛的。

最后,第三階段是馬背上的游牧族群的大規模遷徙。當成千上萬的騎手和他們的駿馬如潮水一般穿過這片土地時,場面一定非常壯觀。這些族群一直生活在馬背上。他們沒有房子,當然也不需要房子,因為他們的一生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很明顯,這些原始伊朗人可能是一群好戰的人,我們一定要抵制誤導,以免認為他們是對生態友好的田園和平主義者。進入伊朗的歐亞草原騎手非常兇猛。他們的部落及氏族之間沖突激烈,爭斗不斷,尤其是在干旱或大雪毀壞牧場、牲畜大量死傷的時節,掠奪其他部落的動物就會成為一種必然的趨勢?!栋⒕S斯陀》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關于戰斗技術和他們所用武器的語詞,包括軍隊(spāda)、戰線(rasman)、弓箭手(thanwani)、瞪羚羊腸制成的弓弦(jiyā)、可容納30支箭的箭袋(akana)、投石器(frad-akhshan?。┖凸┩妒魍渡涞氖瘡棧╝san fradakhshanā)、頭盔(sārawāra)、腰帶(kamara)、馬鞍(upari-spāta)、馬鞭(ashtra)以及迅捷的戰馬(arwant)。正是早期的原始伊朗人掌握馬術,使用青銅馬嚼子,又有能力組建騎兵部隊,擺脫了笨重的戰車,這才使得他們得以快速移動,迅速占領新的領地。

歐亞馬背上的游牧民與他們的波斯后裔都是騎馬射箭的高手。他們的主要戰術就是在急速奔向敵人的同時連發數箭,在最后一刻轉彎,并在離開的同時轉身不停地向敵人射箭。只有經驗老到、十分了解馬匹且平衡性很好的騎兵,方能實施此戰術,尤其是在沒有馬鞍或馬鐙的情況下。厲害的騎兵只需韁繩和大腿力量就能控制馬的運動,甚至可以同時連射數箭。箭矢連成一線,精確地瞄準敵人。這種所謂的“帕提亞回馬箭”(Parthian shot,后人所起之名)須配以一種小型的多功能復合弓。這種弓算得上一種小型殺人機器,其制法堪稱絕技。它徹底改變了騎兵的作戰方式,在征服伊朗以及隨后建立波斯帝國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武士貴族因擁有馬匹而表現出眾。馬作為地位和財富的鮮明象征,與部落的意識形態和模范戰士形象密切相關。馬對于貴族們的重要性尤其體現在他們的名字上。許多貴族的名字都是與“馬”的古波斯語aspa相關聯的復合詞,比如“擁有賽馬的人”(Vi?tāspa)、“擁有成百上千匹馬的人”(Satāspa)和“由馬所生”(Aspabāra)。

有一部分游牧民沿著阿姆河向東遷移,在丘陵地帶的綠洲定居。古波斯語稱這些移民為Ba?tri?(巴克特里亞人)和Suguda(索格底亞那人)。另有一部分游牧民繼續向南行進,最終停在緊靠今天的伊朗和阿富汗邊界的山脈和丘陵地帶,這些人就是阿拉霍西亞人、阿里亞人和扎蘭吉亞那人。最后一部分人則真正進入了伊朗高原,包括扎根于伊朗高原東北部的帕提亞人,伊朗高原西北部地區、扎格羅斯山脈中北部的米底人,以及扎格羅斯山脈南部的波斯人。

當然,早在這些歐亞部落進入伊朗高原之前,那里就已經有人定居了。早在公元前1萬年就已經有人生活在伊朗了。公元前6000年,他們成功建立了農業村落和小城鎮,這些城鎮后來發展成有城墻環繞、防御嚴密的城市,成為美索不達米亞的典型定居點。加喜特人定居在扎格羅斯山脈郁郁蔥蔥的河谷地帶,烏克西亞人控制著蘇薩附近的扎格羅斯山低地,盧盧比人定居在庫爾德斯坦東南部,古提人定居在積雪覆蓋的扎格羅斯山高地,曼努亞人定居在庫爾德斯坦東北部,胡里安人則定居在奧魯米耶湖附近地勢崎嶇的扎格羅斯山脈北麓。

這些在伊朗高原定居的族群中,最重要且最具文化影響力的當屬生活在伊朗西南部的埃蘭人。埃蘭人是一個卓越且可敬的族群。早在公元前3000年,他們就居住在扎格羅斯山脈的山麓地帶。這使他們成為伊朗高原文化圈歷史最悠久、文化最重要的族群之一。他們有自己的語言,使用自己的楔形文字,但奇怪的是,埃蘭語在美索不達米亞地區沒有親屬語言。我們對埃蘭語詞匯和語法的了解尚不夠全面,埃蘭文明的諸多方面還尚待探索。

埃蘭人是建筑大師。他們最偉大的建筑奇跡就坐落在城墻環繞的埃蘭都城蘇薩(位于今伊朗毗鄰伊拉克的邊境地區)附近,即宏偉壯觀的塔廟恰高·占比爾(Chogha Zanbil,埃蘭語稱之為Dur-Untash,意為翁塔希之城)。這是一座高達53米的階梯式金字塔形建筑群,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250年。這個建筑群是埃蘭諸神靈被崇拜之地。這個神圣之所坐落在種滿神樹的神圣果園里,其中有一王室區域,在那里出土了三座巨大的宮殿。塔廟本身被認為是深受埃蘭國王翁塔?!ぜ{毗日沙愛戴的蘇薩牛神因舒希納克的俗世居所。實際上,恰高·占比爾塔廟就是國王翁塔希的杰作。它是現存最完好的塔廟之一,是埃蘭人聰明才智與政治力量的紀念碑。

縱觀其歷史,埃蘭人一直在為爭取族群自治而激烈斗爭。他們見證了數次來自巴比倫人和亞述人的聲勢浩大的入侵,但有時他們自己也統治著新月沃土的大片地區,利用突襲和游擊戰術襲擾巴比倫尼亞。埃蘭曾拒絕屈服于亞述最后一位偉大的統治者亞述巴尼拔的權威,結果蘇薩城淪為一片廢墟。但隨著公元前612年亞述的覆滅,埃蘭文化又經歷了一次非凡的復興,蘇薩城被精心重建,釉面磚層層鋪疊。埃蘭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歷史和文化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是美索不達米亞思想和身份認同的中心,盡管它也擁有自我認同和獨立自主的抱負。

伊朗當地的定居民眾以異乎尋常的平靜態度迎接早期的歐亞游牧族群??傮w來看,這兩個群體相處得較為和諧。但很快人們就發現,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比農民和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更具優勢。他們那些可以隨身攜帶的財富——他們悉心照料的珍貴的牲畜群——在面臨襲擊或暴力威脅時,可以迅速聚集在一起,轉移到其他地方。然而,在戰爭時期,農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莊稼被毀,城市居民則要遭受殘酷的軍事圍攻,難以避免的墻倒城毀,被掠奪財物,甚至失去生命。在和平時期,游牧民可以用羊毛和肉類交換農民的糧食和蔬菜。如若農民的收成不好,游牧民還可以靠肉類與奶制品自給自足,但如若此時農民和城市居民想要換取食物,游牧民就可以強迫他們提供其他有價值的商品,比如金、鐵、熏香、其他香料、青金石、綠松石,等等。游牧民利用這一有利地位,賺取了豐厚的保護費,并將之迅速發展成為一種貢稅制度。

遷移到伊朗高原的歐亞族群中,最為成功的當屬米底人和波斯人。在大眾的想象中,伊朗的這兩個族群常常被塑造為一個整體,仿佛他們在各個方面都渾然一體。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盡管米底人和波斯人擁有共同的基因,以及許多相似的文化規范和價值觀,但他們也有各自明顯的特質,且由于身處完全不同的地緣政治環境,他們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模式。為了了解米底人和波斯人是如何形成各自的身份認同的,我們需要研究伊朗的早期文明中這些關鍵參與者發揮了重要作用的歷史,并且探尋他們的世界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

*

米底人由諸多部落構成,他們定居在伊朗北部的一大片土地上,并且統治著這片土地。這片土地東至里海南部邊緣,西至兩河流域北部,由山巒和山谷組成,面積約有1.4萬平方英里[2]。他們在這些艱險的地帶輾轉生活,不停地驅趕著牛羊馬群去尋找肥美的牧草,盡量避開那些可能發生災難的壞天氣。米底人是養馬的行家。他們飼養的健壯小馬吃苦耐勞,在米底苜蓿遍地的牧場上茁壯成長。米底人在山區牧場飼養其中優質的馬(即尼西安馬)。這些漂亮的小駿馬是公認的最機敏的動物,因勇敢和堅韌而聞名于世。一份來自遙遠中國的官方文獻指出,中國馬永遠無法匹敵尼西安馬,這一點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提到,尼西安馬非常善于爬山下山、穿越溝壑和橫渡激流,他確信它們是最適合在山區生活的動物。[3]

米底人除了關注與游牧生活密切相關的事務,對其余的世界知之甚少。除養馬之外,他們還飼養和照看綿羊、山羊、牛,以獲取肉類和奶制品,還可以將它們的糞便曬干用作燃料。這些牲畜為他們提供羊毛和牛皮,用以制作衣物、帳篷、韁繩和其他馬具,以及地毯。他們只在寬闊的山谷和陡峭的峽谷周圍放牧。每個山谷都居住著一個部落,由部落首領統治。當不需要隨畜群移動時,部落首領就待在一個由家用帳篷和牲口圈棚圍繞的石制要塞里。其中有位名叫基亞克薩雷斯的首領,他的領地在??税吞鼓歉浇?,今天,從德黑蘭往西大約開4小時的車就能到達那里。他和他的部落住在色彩鮮艷的帳篷(或稱“格爾”,gers)里。這些圓頂帳篷像蒙古包一樣可以移動,對游牧生活至關重要。米底人從未建造過城市,也沒有興趣過長久定居的生活。然而,當基亞克薩雷斯在??税吞鼓嵌毫魰r,他的部落和他一道用紡織品在平原上搭起了家用帳篷和奢華的大帳篷。帳篷連綿不斷地向四周擴展,穿過地貌景觀,向遙遠的地平線延伸開去。

就這樣,米底人從聚居生活中得到了樂趣。他們沉醉于舉辦盛宴、欣賞音樂、擲骰子賭博、賽馬、狩獵、唱歌和講故事等活動。毫無疑問,基亞克薩雷斯通過吟游詩人講述的故事,知曉了自己祖先的一些往事。那些歌手兼歷史學家攜帶著過去的記憶,將旅行、小沖突和婚禮轉變為有關冒險、戰爭和愛情的史詩故事。如果基亞克薩雷斯知道了任何有關自己歐亞血統的事,那一定來自他在觀看篝火表演時聽到的史詩故事。

基亞克薩雷斯是一位令人敬畏的領袖。作為一名天生的戰士,他確信自己的部落已為戰斗做好了充分準備。在他的領導下,米底人盡管采用了一些不入流的陰險手段,但還是成功擊退了入侵他們領地的斯基泰軍隊?;鶃喛怂_雷斯為了確保戰斗獲勝,邀請了許多斯基泰首領前來參加宴會,但他在宴會上將他們灌醉,然后有條不紊地殺死了他們。到公元前625年,基亞克薩雷斯一邊向斯基泰人學習新的戰斗技巧,一邊將他們驅趕出米底。隨后,他按照斯基泰人的做法重組部落軍隊,使之轉變為一股致命的作戰力量。

到公元前585年基亞克薩雷斯去世時,米底在他的治理下成了一個富裕且強大的王國。按照當時的標準,米底人并不是真正的帝國締造者,他們尚未完全過渡到王權社會。但是他們的確成功地實行了部落首領的領導制度,這塑造了部落聯盟與會眾權威的傳統。基亞克薩雷斯之子阿斯提阿格斯毫無爭議地繼位掌權,并承襲了其父“米底之王”的頭銜。新的掌權者決心維護和擴大米底的疆界。阿斯提阿格斯的伊朗名字是Rishti Vaiga(意為投擲標槍者),的確是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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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大的亞述(位于今伊拉克北部地區)國王撒縵以色三世(公元前858—前824年在位)聲稱,他從帕爾蘇阿什(Parsuwash,來自帕爾薩的人)的27位部落首領那里收到了貢賦。這是波斯人首次被記載于歷史文獻。“帕爾薩”源自古印度—伊朗語詞Pār?wa,意思是“肋骨”。因此,從詞源上來看,波斯人是“肋骨之地的人”,“肋骨”肯定是指巍峨的扎格羅斯山脈的山脊,波斯人就生活在這片山區。在今天的伊朗,這片區域被稱為法爾斯省,不過,古代帕爾薩人居住的土地很可能比現今這個寬廣、繁榮的省份小得多。

在伊朗北部,米底人憑借強大的軍事力量成功擴張了疆域,但在南部,波斯人則面臨截然不同的境遇。在公元前1200—前1000年到帕爾薩地區定居時,波斯人可能與埃蘭人(古波斯語為Uja或Huja)發生了一些小沖突。在波斯人到來之時,帕爾薩的大部分地區都居住著埃蘭人。波斯人的到來可能會引起一些沖突,但還不至于發生戰爭。這兩個族群在這片土地上發展了一段較長時間的和平協作的共居關系。目前,有越來越多的考古證據證明了這一點,尤其是1982年在今伊朗胡澤斯坦省東部邊界貝巴罕附近的阿爾詹古城發掘出的一個新埃蘭晚期的貴族墓葬(約公元前630—前550年)??脊艑W家在該墓葬發掘出了一批品質卓越、別具一格的藝術杰作,有一些金碗、銀碗、金杯、銀杯、手鐲,一把精致的匕首、一枚儀式戒指、一個燭臺,甚至還有精美的金線刺繡棉織品(首次發現于古代西亞、北非地區)。在風格上,這些物品受到了亞述和腓尼基藝術的影響,但很明顯,所有的物品都源自當地的一家手工作坊,從而證實了當時確有一個“阿爾詹流派”的工匠,他們將古埃蘭文明殘存下來的藝術與新定居的波斯人的藝術融合在了一起。

在埃蘭的一個叫安善(古波斯語為Yanzhan)的低地地區,波斯部落和埃蘭人之間產生了一種特別強烈的文化關系。安善以今塔利—馬爾彥遺址為中心,一直延伸到波斯部落所在地區。(該遺址位于拉姆杰爾德地區,在設拉子以北29英里、波斯波利斯以西27英里處。)事實上,“安善”和“帕爾薩”這兩個地區交相融合,以至在很多史料中,兩者被視作同義詞。有證據表明,在部落首領泰斯佩斯統治期間,波斯定居者在安善建立了一個重要的權力中心。關于泰斯佩斯,我們只知道他有一個伊朗名字Tishpish。據說,他是安善之王,因此后來被視為安善王朝或泰斯佩斯王朝的先祖。作為安善的部落首領,早期的波斯統治者很容易被拉到內心復雜、精明的埃蘭人所主導的文化軌道上去,并且可以肯定的是,在公元前7世紀和前6世紀初,埃蘭和伊朗南部出現了地緣政治上的相互依存關系。毫無疑問,埃蘭人是波斯意識形態發展鏈中“缺失的一環”,而這里的波斯意識形態即指波斯人發展獨特文化的方式。波斯人是埃蘭人真正的繼承者。

公元前7世紀40年代后期的一篇亞述銘文記載了亞述國王亞述巴尼拔摧毀蘇薩城之事,其中提到了一位名叫庫拉什的波斯國王。通過年代比對,學者們認為,他就是安善的居魯士一世,即著名的波斯帝國締造者居魯士大帝的祖父。亞述國王亞述巴尼拔聲稱:“波斯王居魯士(一世)聽聞了我的實力。他意識到我力量之強大……他懇求歸順于我,受我統治?!本郁斒繛榱擞懞脕喪霭湍岚危瑢⒆约旱膬鹤影Ⅳ攷焖偷搅四崮嵛ⅲ源俗C明自己服從亞述的統治。阿魯庫王子作為波斯王室的人質——“國王的賓客”,遠離家鄉,在亞述生活了好幾年。這是古代西亞、北非文明中常見的“王室交換”形式,一種旨在使諸侯列國更加忠誠于中央權威的制度。亞述人希望以亞述的方式教育阿魯庫王子,他在徹底亞述化后便可安全返回波斯,隨后他將作為亞述之主的忠誠支持者統治波斯。然而,世人再也沒有聽說過阿魯庫,即使他果真接受了亞述式的教育,對波斯也毫無用處。阿魯庫王子很可能死在了尼尼微。

約公元前650—前610年,居魯士一世既是安善之王,又是帕薩爾加德的部落首領。同時期,還有幾位部落首領與居魯士一樣享有“波斯之王”的頭銜。但從亞述巴尼拔的銘文來看,他似乎只承認居魯士一世是唯一的波斯國王,亞述人誤以為這個頭銜意味著對波斯全境的統治權。希羅多德作為一個局外人所記述的反而更加接近當時的真實情況,他明白,伊朗游牧族群只是龐大復雜的部落網絡的一部分。他指出,在波斯境內有如下三個主要部落(希臘語為genea):帕薩爾加德(古波斯語為Pathragada,意為揮舞重棒之人的居所)、馬斯皮安(古波斯語為Ma-aspa,意為有馬)和馬拉菲安(古波斯語為Ma-arafa,意為有戰車)。希羅多德進而指出,“在所有這些部落中,帕薩爾加德最為突出,因為他們包含氏族……從中誕生了……國王”。雖然希羅多德用希臘語詞來指稱部落的群體和等級制度,但從他的術語有可能認識到真正的伊朗社會結構。所有的伊朗部落都以父系家庭(古波斯語為taumā)規范為基礎。一組家庭可構成一個氏族(古波斯語為vith),多個氏族可組成一個根據宗譜(通過血親)和空間(通過征地)來定義的部落(古伊朗地區的語言為zantu)。每個部落和每個氏族都有自己的領地,由部落首領(古伊朗地區的語言為zantupati)統領,比如居魯士一世。

在波斯波利斯發現的一塊泥板上可以看到一枚小巧迷人的圓柱形印章的印記(圖2),這個印章直接將居魯士一世帶回了當時的歷史情境。印章上有一段獨特的銘文,用埃蘭語楔形文字寫著:“安善的庫魯什(即庫拉什),泰斯佩斯之子?!痹诖藞D像正中心的是居魯士一世,他正手持長矛,騎馬越過兩具敵人的尸體。敵人們則四肢攤開,倒在地上。居魯士一世用長矛將立在面前的第三個敵人刺死。居魯士一世基本上還是將自己看作一名馬背上的堅毅戰士。

圖2 安善的居魯士一世打敗敵人。一枚圓柱形印章的印記

遺憾的是,盡管居魯士一世之子岡比西斯一世(約公元前600—前559年在位)也是安善之王、帕薩爾加德的首領,但是我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幾乎沒有關于他生平的記載,他只出現在后來他兒子居魯士大帝統治時期的銘文之中。在美索不達米亞南部烏爾城出土的一篇銘文中,居魯士大帝稱自己是“安善之王,岡比西斯之子”,同時期在烏魯克城建筑磚塊上的銘文也稱居魯士為“強大的國王,岡比西斯之子”。他的統治見證了波斯和米底之間不斷升級的緊張局勢,因為米底人阿斯提阿格斯開始對波斯和巴比倫占據的領地實施侵略性的土地掠奪政策。

在公元前7世紀20年代,當基亞克薩雷斯試圖建立部落聯盟,以展開他對抗亞述的行動時,米底人進入了波斯。自從米底人出現在波斯之后,他們便再也沒有真正離開過。一次次的軍事勝利令米底人覺得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從鄰近的波斯人、希爾卡尼亞人、薩卡人和帕提亞人那里榨取貢賦。從此,波斯人不得不承認米底的強大。掠奪土地的戰役驅使米底人攻入了敘利亞北部(今敘利亞—土耳其邊境附近)這片本屬于亞述的地區,還攻入了重要的宗教中心阿爾貝拉和哈蘭。米底人摧毀了神殿,驅逐了數百名囚犯。在巴比倫發現的一塊石碑詳細記載了他們所造成的破壞:

米底之王毫不畏懼,將眾神神廟……以及阿卡德疆域內的城鎮,連同圣所一一摧毀?!绾樗疀Q堤一般,摧毀了當地民眾崇拜的每一個偶像,搗毀了諸多朝拜中心。就連那憎惡褻瀆神靈之舉、不曾反對任何神靈崇拜的巴比倫之王,如今也只是蓬頭垢面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罷了。

可能正是因為這些破壞,新巴比倫王國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感受到了米底人的擴張野心。為了預防類似的毀滅性事件,亦是為了阻止米底人更加深入美索不達米亞,巴比倫人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修建了一道城墻,部分城墻的高度達到了100英尺[4]。這便是兩國之間存在的“冷戰”思維的具體表現。

先知耶利米坐在耶路撒冷城中,雖然身受巴比倫人入侵的威脅,他卻滿心歡喜地想象著巴比倫落入殘忍的米底人之手時在劫難逃的情景。他大聲地警告美索不達米亞:

看哪,有一種民從北方而來……他們拿弓和槍,性情殘忍,不施憐憫,他們的聲音像海浪砰訇。巴比倫城啊,他們騎馬,都擺隊伍如上戰場的人,要攻擊你。巴比倫王聽見他們的風聲,手就發軟……因巴比倫被取的聲音,地就震動,人在列邦都聽見呼喊的聲音。耶和華如此說:“我必使毀滅的風刮起,攻擊巴比倫和住在立加米的人。我要打發外邦人來到巴比倫,簸揚他,使他的地空虛?!?/p>

看來,米底國王阿斯提阿格斯和新巴比倫王國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之間的戰爭不可避免了。兩位統治者皆意識到了戰爭代價高昂,但巴比倫的國庫里都是從亞述掠奪而來的戰利品,而來自哈蘭和阿爾貝拉的戰利品也剛好大大補充了米底的資源。阿斯提阿格斯進一步向附庸國施壓,要求他們提供人力和資金。波斯所受的壓迫尤為嚴重,盡管阿斯提阿格斯很快意識到,以他與埃蘭——它本身就是進入美索不達米亞南部的據點——的關系,需要區別對待安善之王,當然也需要更加以禮相待。為此,約公元前598年,阿斯提阿格斯將女兒曼丹尼公主賜予安善首領岡比西斯一世為妻。阿斯提阿格斯和岡比西斯一世通過聯姻,達成了一份相互忠誠的契約。岡比西斯一世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與米底國王的家族關系使他獲得了某種凌駕于其他波斯首領之上的權威。事實上,隨著岡比西斯一世與曼丹尼完婚,在眾多強勢的首領中,他成了無可爭辯的同儕之首。

[1] 1英里約合1.6千米?!幷?/p>

[2] 1平方英里約合2.6平方千米。——編者

[3] 原文如此。中國古代官修史書所提及的是大宛馬。——編者

[4] 1英尺約合0.3米?!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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