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里暖烘烘的,彌漫著皮子和硝石混合的氣味。一個穿著厚實錦袍、留著山羊胡的掌柜正撥弄著算盤,見兄弟倆進來,尤其是他們那身與這鋪子格格不入的寒酸打扮和肩上那巨大包袱,眼中先是掠過一絲輕蔑,隨即看到劉裕解開麻繩露出的那一抹驚心動魄的黃與白時,那輕蔑瞬間化作了驚愕和貪婪。
“掌柜的,收皮子么?”劉裕的聲音平穩,將整張虎皮抖開,沉悶地鋪開鋪在柜臺上。
暗黃為底,雪白如霜雪的斑紋縱橫交錯,虎皮舒展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屬于百獸之王的凜冽威煞仿佛在小小的鋪面里彌漫。陽光透過窗欞,恰好落在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澤。嘈雜的鋪子剎那間安靜了幾分,幾個挑選皮貨的客人也忍不住圍攏過來,發出嘖嘖驚嘆。
“好皮,真是好皮!”山羊胡掌柜的眼睛死死粘在虎皮上,手指顫抖著撫過那濃密柔韌的毛尖,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潤與力量感。“這品相…不錯,小兄弟,開個價?”
“兩萬錢。”劉裕吐出三個字,斬釘截鐵,目光如磐石般沉穩,直視著掌柜的眼睛。
“兩萬錢!”掌柜的像是被燙了一下,山羊胡一翹,夸張地叫起來,“小兄弟,你這是要搶錢啊。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皮貨行情可大不如前嘍,一萬錢,頂天了。”
劉裕下頜線條驟然冷硬,露出一絲冷硬的弧度:“掌柜的,這皮子,值這個數,您老行家,一眼便知深淺。”
“話是這么說,可這銷路…”掌柜的搓著手,眼珠滴溜溜轉,正待再壓價。
就在這時,鋪子門口的光線驟然一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汗臭、血腥和絕望的氣息猛地灌了進來,瞬間沖散了鋪子里暖烘烘的皮貨味。
劉裕的脊背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他猛地將柜臺上的虎皮一卷,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同時低吼一聲:“阿憐,抄家伙,靠墻。”那聲音不大,卻像炸雷般劈在劉道憐混沌的腦子里。
劉道憐一個激靈,幾乎是憑著本能,握緊了手中的硬木棍,沒管腰間的竹弓,腳步踉蹌地跟著劉裕急退兩步,后背重重撞在鋪子冰冷的土坯墻上。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門口,已被一群衣衫襤褸、形如鬼魅的人堵得嚴嚴實實。粗粗一數,不下二十人,個個面黃肌瘦,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但那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的,卻是餓狼般貪婪、瘋狂的光芒,死死地釘在山羊胡掌柜,其中一人,則掃向四方,看到劉裕和劉道憐二人身上的虎皮,略停留了片刻。
他們手中握著簡陋的武器——斷裂的鋤頭柄、磨尖的竹竿、銹跡斑斑的柴刀,甚至還有斷裂的鋤頭柄。粗重的喘息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聲浪,在小小的鋪子里回蕩。
山羊胡掌柜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像只受驚的兔子般縮到了柜臺最里面,抖如篩糠,嘴里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那幾個看貨的客人也尖叫著連滾爬爬地躲向角落。
“留下皮貨錢財,放爾等生路。”
為首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漢子排眾而出,臉上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像一條紫黑色的蜈蚣在扭曲。他手中握著一根前端削尖、沾著可疑暗紅色污漬的粗木矛,矛尖直指山羊胡掌柜,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和志在必得的兇戾。他身后的流民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鬣狗,發出一陣低沉而狂亂的嚎叫,向前壓了一步,那混雜著汗臭、血腥和泥土腐敗的氣息更加濃烈地撲面而來。
空氣凝固了,只剩下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流民們手中破武器碰撞的輕微“咔噠”聲。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小小的皮貨鋪子。
“晦氣,居然遇到打劫的了。”劉道憐暗道,想不到,廣陵居然如此混亂。這里不算廣陵的內城,只是外城一處交易的場所,周邊只有少量州郡兵。但是,居然有人在這里打劫,也太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
劉裕沒有動,也沒有回答。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擋在劉道憐身前,只有握著獵叉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咔吧”聲。他的目光越過那柄指向自己的矛尖,牢牢鎖定在刀疤臉那雙因饑餓和瘋狂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像在無聲地丈量著彼此之間的距離,尋找著那稍縱即逝、決定生死的契機。
刀疤臉顯然被眾人的沉默激怒了,山羊胡掌柜躲在后面,劉裕兄弟二人身上的虎皮則近在眼前,他失去了最后一絲耐心,先攻向劉裕兄弟二人。
“找死!”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雙臂肌肉虬結,那根削尖的木矛帶著一股刺耳的破空尖嘯,如同毒蛇出洞,朝著劉裕的胸膛狠狠攮來,速度之快,力量之猛,顯示出此人絕非一般的流民,手上必定沾過血。
就在矛尖距離劉裕胸口不足半尺的剎那。
劉裕動了!
他不是后退,而是迎著那致命的矛尖,身體猛地向左前方一個矮身滑步。動作快如鬼魅,流暢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冰冷的矛尖帶著死亡的寒意,幾乎是擦著他右臂的破棉襖刺過,鋒銳的氣流甚至割裂了布片。
刀疤臉全力一刺落空,巨大的慣性帶著他向前踉蹌。電光石火之間,劉裕矮身滑步的勢頭未竭,左手如同鐵鉗般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扣住了矛桿中段。同時,他緊握柴刀的右臂借著身體扭轉的腰力,由下向上,由后向前,劃出一道剛猛無匹的弧線。
嗚——!
柴刀撕裂空氣,發出沉悶如虎嘯般的尖嘯,那鋒利的刀尖,凝聚著沛然莫御的力量和決絕的殺意,狠狠掃向刀疤臉毫無防備的下盤。
噗嗤!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和利器入肉的悶響幾乎同時爆開。
刀疤臉發出半聲短促凄厲到變調的慘嚎,他左腿膝蓋以下被柴刀瞬間絞碎,斷骨茬刺破皮肉,鮮血如同噴泉般狂飆而出,劇痛讓他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前撲倒。
劉裕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行云流水,他左手緊扣對方的矛桿猛地向后一拽,借著刀疤臉前撲倒地的巨大沖力,同時右腳如同戰斧般狠狠跺在矛桿尾部。
嗡!
那根粗木矛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矛身劇烈彎曲,隨即在劉裕恐怖的蠻力加持下,如同離弦的重弩,帶著刀疤臉尚未完全倒下的沉重身軀,化作一道死亡的投槍,朝著他身后擁擠的流民群暴烈地激射而去。
噗!噗!噗!
沉悶的貫穿聲接連響起,如同死神的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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