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血腥氣混雜著野獸的腥臊,彌漫在幽深的虎跳澗底。
那頭曾威風凜凜的吊睛白額猛虎,此刻已癱軟在冰冷的亂石灘上,金黃的皮毛被血污浸透,巨大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旁,喉間插著劉裕那把沾滿血泥的短匕,還在一滴一滴地淌著暗紅的血珠。
劉裕背靠著一塊濕滑的巖石,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牽扯著后背被碎石劃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汗水、泥漿和虎血在他古銅色的臉上糊成一團,只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如同在灰燼中灼燒的炭火,閃爍著劫后余生的亢奮與巨大收獲帶來的、近乎貪婪的熾熱光芒。
劉道憐抽出防身的短刀,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胃里的翻騰,走向尚有余溫的虎尸。他避開兄長與猛虎搏斗時留下的猙獰傷口,小心翼翼地剖開猛虎厚實的胸腹。
滾燙的內臟氣息撲面而來,道憐屏住呼吸,憑著前身的本能,精準地找到了那顆仍在微微搏動、碩大如成人拳頭般的心臟。
他咬著牙,一刀切斷連接的血管,將那顆沉甸甸、尚帶余溫的虎心捧了出來。濃稠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砸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用這個包好,揣懷里,別涼了。”劉裕不知何時已掙扎著站起,脫下自己那件破爛不堪的外衣扔給道憐。他看也不看那足以讓普通人家一夜暴富的龐大虎尸,仿佛那千斤之軀遠不如懷中這顆拳頭大小、溫熱搏動的心臟重要。
劉道憐用兄長的破衣仔細包裹好虎心,緊緊揣入懷中最貼近胸口的位置。緊接著,劉裕喘息稍定,也掙扎著起身,用柴刀小心地開始剝取那張破損卻依舊價值不菲的虎皮。
這頭猛虎身上,最值錢的,恐怕就是這個虎皮了,雖然有些破損,但賣個幾萬錢絕不是問題。有了這些錢,他們今年肯定能過一個肥年。
“剩下的怎么辦?”劉道憐望向小山般的虎尸。
虎肉、虎骨、虎鞭……這些東西也價值不菲,哪怕是搬回去自己吃,也夠他們一家吃上一個多月,但山下刁家奴仆的呼喝聲和犬吠已越來越近,如同閻羅殿前的催魂鼓。
“沒時間了。”
劉裕眼神一厲,抄起那把劈開虎骨的厚重柴刀,眼中再無半分收獲的喜悅,只剩下冰冷的殺伐決斷。
“砍下四只虎掌,虎鞭割下,快!這是最值錢也最好帶的,其他的……只能便宜那些野狗了。”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剜肉般的痛惜,卻異常清醒。在巨大的財富與致命的威脅面前,他選擇了保命和帶走最有價值的部分。
兄弟二人如同被狼群追趕的困獸,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動作快得驚人。
劉裕不顧后背劇痛,柴刀揮舞如風,精準地剁下四只粗壯的虎掌。劉道憐則強忍著惡心,用短刀割下那根價值不菲的虎鞭。他們將血淋淋的戰利品迅速塞進一個原本用來裝麂子的破袋。整個過程不到半盞茶功夫,卻緊張得讓人窒息。
“走!”
劉裕低吼一聲,抓起沉重的袋子甩在肩上,傷口被牽動,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卻一步未停。他抄起柴刀,拉著劉道憐,一頭扎進澗側更為陡峭崎嶇、布滿荊棘和亂石的密林小道。這是獵戶躲避猛獸或追捕時才走的險徑,刁家的惡犬和人馬很難快速追蹤。
然而,刁家的勢力在京口盤踞多年,對這片山頭的熟悉遠超常人想象。兄弟二人剛艱難地攀上一道陡坡,下方的犬吠聲驟然變得狂躁清晰。
“在那兒。好啊,居然真有不長眼的,敢動刁三公子看上的獵物
剛才那只猛虎,虎皮和虎鞭都沒了,必然被他們提前拿走了。
圍上去,別讓他們跑了,刁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五六個手持哨棒、柴刀,身著刁家統一褐色短打的壯碩奴仆,在兩條兇惡獵犬的帶領下,竟從側面一條隱蔽的溝壑包抄了上來。
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缺了一只耳朵的疤臉漢子。他眼神陰鷙,一眼就看到了劉裕肩上那個不斷滴血的沉重袋子,以及劉道憐手中緊握的竹弓。
“我說誰有這個膽子,竟然敢搶刁家的東西。原來是你們這兩個破落戶,弟兄們,打斷腿拖回去領賞。”
疤臉漢子獰笑著,一揮手,兩條脫韁的獵犬率先狂吠著撲了上來,腥臭的口涎滴落,尖銳的獠牙直指落在后面、身形相對瘦弱的劉道憐。
刁家控制著京口的山林漁澤,就連放貸的生意也被刁家把持著。這疤臉男子平日一直在替刁家在京口放貸,倒是認識劉裕。
“阿弟!”劉裕目眥欲裂,他想也不想,猛地將肩上的麻袋狠狠砸向沖在最前的一條獵犬,幾十斤重的虎掌虎鞭帶著風聲呼嘯而出,精準地砸在那畜生的腰椎。
“嗷嗚——!”獵犬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腰椎斷裂,翻滾在地。
但另一條獵犬已撲至劉道憐身前,腥風撲面,劉道憐甚至能看到那畜生喉嚨深處蠕動的血肉,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在獵犬騰空撲咬的瞬間,身體向后一仰,同時手中的竹弓猛地向上斜撩,弓弦勒向獵犬的脖頸。
弓弦勒肉,發出沉悶的聲響。獵犬的撲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勒阻了阻,獠牙擦著道憐的脖頸劃過,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劉道憐被巨大的沖力帶倒,重重摔在泥濘的坡地上。
“找死。”劉裕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暴熊,根本無視后背撕裂般的劇痛,一步跨到道憐身前,手中那柄飽飲虎血的柴刀帶著破空的厲嘯,毫無花哨地橫掃而出。
“噗嗤!”
刀鋒精準地掠過第二只獵犬的頸側,碩大的狗頭帶著一蓬滾燙的鮮血沖天而起,無頭的狗尸抽搐著砸落在地,滾燙腥臊的狗血噴濺了劉裕和剛剛掙扎起身的劉道憐一身一臉。
溫熱的、帶著濃烈腥氣的狗血潑在臉上,劉道憐渾身一顫,胃里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活物被斬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與殺戮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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