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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桃花遇到梅花

  • 童養夫
  • 紅搖
  • 10526字
  • 2025-08-13 13:56:26

細滑的觸感,微涼的溫度,讓方小染的手微微顫抖。如此近的距離,他身上散發的特有的馥郁清香淡淡縈繞在鼻際,她費了好大的力才穩住心神。為了不驚嚇到佳人,她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嘴臉,嚴肅的道:“王爺,閑著也是閑著,讓我給你看看手相吧。”

“你會看手相?”

“略有研究。”方小染握著他的手翻過,細細看著掌心的紋理。“嗯……從手紋上看,您一定出身尊貴。”

這不廢話嗎。誰敢說他羽王爺出身不尊貴?

“哇,桃花紋遍掌盛開啊,您命里的桃花運注定又多又雜。”

襲羽抿了抿嘴角。他的“羽迷”群體大概有幾千人之眾了吧。而且據說還有不少男羽迷,可真是雜亂的很。

方小染話鋒一轉:“不過,您的感情線表明,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已經出現,她將是您未來的妻子。她生得貌美如花,冰雪聰明,溫婉嫻淑。”

“這都看得出來?……貌美如花,冰雪聰明,溫婉嫻淑?”似笑非笑的神情。

“沒錯,就跟我差不多。”

嘩啦……旁聽的方小鹿手中茶壺沒端穩,好險沒摔到地上。方小染扭頭看到她抽搐的嘴角,警告道:“小鹿……你給我穩住。嗯,我們再來看看你的事業線。”

她漸漸的大膽起來,指尖趁機沿著他的掌紋輕輕描摩。那小心翼翼的接觸從他的掌心傳來,忽然麻癢到了心底,激得他莫名的煩躁。幾乎是有些粗暴的,猛的抽回了手指。

方小染剛剛還覺得羽王爺的表情有些春風拂面的意思,轉眼間卻已是陰云密布。她空空的手停滯在半空,過了一會兒才記起收回,一時間有些失神。

那種略略失意,略略受傷的神情落在襲羽的眼里,讓他的情緒加劇的煩躁。站起身來,丟下一句:“染掌柜今后抽簽還是公正些吧。”甩袖而去。

方小染呆呆坐了一會兒,手指握起,將指尖殘留的滑滑觸感捏在手心,仿佛這樣就可以留住些什么。嘴角慢慢的彎起,眼中漸漸明亮。忽然一躍而起,飛奔進隔壁的算命鋪子。

方應魚正鋪開宣紙在案上寫字,方小染猛不丁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肘,歡快的叫道:“小師叔~”

他的手一晃,筆端結結實實頓在紙上,好好的字涂抹成一團。

沮喪的將筆丟進筆洗,瞅一眼他家喜氣盈盈的師侄,道:“什么事這般開心?”

方小染握拳:“今天有很大的進展!我,摸到他的手了……”

方應魚歪著腦袋思索一會兒,猜道:“你昨天纏著我學看手相,就是用來做這個的嗎?”

“小師叔你好聰明。”

方應魚做出一個“師門不幸”的沉痛表情。

方小染把手伸到他的面前,顯擺道:“你看,我就是用這只手摸的,這只手哎。真舍不得洗手……”

方應魚忽然捏住了她的手指,展開她的手心,細細端詳。

她眼睛一亮,問道:“我之前自己看過手相,這里,看這里,好像是桃花紋哎。似乎就應在今年?我是不是要走桃花運了?”

方應魚仔細看了一陣,道:“不,你看錯了。這是偽桃花,確切的說是梅花紋。”

“梅花紋?”她愣了一下,“梅花紋是什么預兆?”

“就是要走梅花運。”

“梅花運又是什么運?”

“霉運。”

“……”怒了,抽回爪子,“烏鴉嘴!”

方應魚道:“師侄,不可唐突長輩。”

“我還欺師滅祖呢!咋地?!”

“……”

郁悶的回到珍閱閣,找出一根大紅的腰帶系在腰間。小鹿見狀問道:“干嘛要系這樣艷的腰帶?跟你的衣服顏色根本不搭。”

她悶悶的回答:“沖梅花運。”盡管她一向對方應魚的相術水平持懷疑和鄙視的態度,但憑以往經驗,這張烏鴉嘴好話說出來未必靈驗,壞話說出來卻是出奇的準,她還是小心為妙。

然而她擔心的事還是應驗了。第二天,她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沒等到前一日被黃毛抽中名帖,理應來看書的襲羽。

正當她坐立不安的詛咒著方應魚的烏鴉嘴時,王爺府派人過來了。傳話的小廝畢恭畢敬的立在臺階下說道:“昨夜王爺受了涼,染了風寒,今天不能過來了。王爺說昨天有本書讀了一半,甚是掛心,能否把書借回去讀?”一面說,一面忐忑不安的瞄了一眼墻壁上“絕不外借”的牌子。

沒想到染掌柜一口答應:“王爺身體有恙,當然可以破例。不過……我必須親自監督,確保書本萬無一失。”

小廝松了一口氣,麻利的回道:“這個王爺早就吩咐過了,說染掌柜若要跟著來,請來便是。連轎子都備好了。”

方小染這時才注意到門前停了一抬精致的小轎子。頓時有賊心被看透之羞澀感。然而不過是羞澀了一瞬間而已,她飛快的奔進屋里,吩咐小鹿暫停營業——她不在時,不放心由小鹿一個人照應店面。自己則拿了昨天襲羽沒看完的那本書,匆匆的就跟著小廝上路了。

在路上她問家丁:“王爺怎么會生病呢?”

家丁回道:“王爺自幼身子嬌貴,有個體虛暈眩的痼疾,大概是胎里帶下來的,時常會犯,吃藥休養幾日便好了,但總是不除根。”

轎子一路抬進王府,她撩起窗簾向外望去,只見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奢華中透著雅致。她們玄天教也很富有,庭院廣大,但那畢竟是民間的建筑,風格要樸實得多。乍然進到王府中,很是新鮮的東張西望。

轎子停在一處院門外,立刻有丫鬟迎出來,引著她進去。

襲羽的臥房非常大,里面垂了層層幕簾,淡淡的藥味飄出來。丫鬟走在她的前面,一路穿過數層簾幕,走到一張遮著紗帳的床榻前,輕聲稟道:“王爺,染掌柜帶書來了。”

紗帳后傳出聲線虛軟的回答:“嗯……好。你退下吧。”

丫鬟應聲退出。

留下方小染抱著那本書,呆呆站在床前。

半晌,紗帳后再響起話聲:“還不把書遞過來?”

“啊?……哦。”她回過神來,向前走了兩步,猶豫一下,小心翼翼的抬手,將紗帳撩起。

紗帳后,襲羽倚在床頭的軟墊上,半坐半臥,軟緞薄被遮蓋到腰際,身上只穿了中衣,衣領松松的半敞半掩,露出一片細膩肌膚。烏緞般的長發松散的落在肩上,襯得臉色尤其蒼白,半闔的眼睛透著病中的慵懶。

他真的病了呢。她想。

他見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沒有動作,有些不耐,伸出手來,示意她把書遞到他手上。

她卻更緊的把書抱在懷中,并沒有把書遞過去的意思。

他不悅的蹙起了眉:“染掌柜這是何意?難道是將書借到家中要加銀子?”

“不是的……”

“那是為何?”

“因為……”猶豫一下,勇敢的抬頭直視著他,“因為生病了就該好好休息,不應該看書。”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展顏一笑,笑意映得病容都退卻了幾分。“染掌柜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看到一半的書若是不看下去,心中不上不下的更加寢食難安。”

“這樣啊……”方小染為難了。寢食難安的話,不是更加不利于恢復?

“老毛病了,大概是昨夜被風吹到引發了,無礙的。”

“你多大個人了,還會凍到哦。”一句帶了關切之意的抱怨沖口而出。等她意識到這句話過于親昵時,已然晚了。只能急急的把書塞到他的手上掩飾自己的慌亂:“看吧看吧,少看一會哦。”

說完退后幾步,縮到墻角站著。

他有些不悅的掃她一眼:“你出去等著吧。我躺著看書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盯著。”

“不行。”她說,“我必須得在這里監督,確保書本安全萬無一失。”開玩笑嗎?書要是破損了半點,爺爺要將她吊在山門前三天三夜的。

他微蹙了下眉頭,卻也沒有再驅趕她,只是隨手扯了扯衣襟,換了個舒適的姿式半臥著,翻開書頁。

方小染隨意一瞥,只看見那敞得更開的衣襟處,露出清晰的鎖骨,細瘦的腰腹,頓時鼻子發癢,趕緊一揚頭,捏住鼻翼。

床榻那邊傳來戲謔的問話:“染掌柜怎么了?”

“唔唔……沒什么……王爺,您身體虛弱請捂好衣服,不要再著涼了……”

“無礙的,我覺得還是有些燥熱。”他變本加厲的再扯一下衣領,這次干脆裸露出半個曲線優美的肩膀。

該死!撐不住了……“我我我出去透透氣……”方小染一步三晃的逃出了襲羽的臥房。身后似乎傳來一聲得逞的輕笑。可惡……他故意的。

明知他是故意要把她嚇出去,她卻沒有膽量走回去直面活色生香。她果然是有狼心沒狼膽啊……懷著滿心的失敗感穿過層層簾幕向外走去。微風穿堂而過,輕簾微揚。他為什么要在屋子里掛這樣繁復的簾子?風雅是很風雅啦,就是使得屋子里不夠亮堂透徹。

一直走到門口處,尚未掀開最后一層簾子,就聽到門外的兩個小丫鬟在輕聲講話。

“弦箏姐姐,藥煎好了?”

“是啊,硯兒快端去給王爺趁熱喝了吧。”叫做弦箏的丫鬟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這么久了,還沒出來?”

硯兒:“是啊,王爺從不讓人在他的臥房里久留的。連我們都只能在門外伺候。這樣一個陌生女子……”

這樣的對話傳進耳中,方小染愣了一下。從不讓人呆在臥房里?可以看做是潔身自好嗎?可是連丫鬟都不讓身邊伺候,是否太偏執了?

她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意思,腳步并沒有停,一掀簾子便走了出去。兩名小丫鬟趕忙閉嘴,恭恭敬敬的福身,名叫硯兒的小姑娘托著一只蓋碗走了進去。弦箏也不離開,而是默默的候在一邊。

方小染心想她既是王府的丫鬟,不如套套近乎,打聽些襲羽的私生活小八卦,以便為兩人關系的進展尋找最佳切入點。想到這里,轉臉對著弦箏做出一個極友好的微笑。不料卻恰巧看到弦箏正悄悄打量著她,探究的目光多少有些放肆無禮。

這樣的注視讓方小染心中莫名的微顫了一下,套近乎的想法也給忘了。弦箏的目光與她短暫了對視了一下,就迅速的收回,乖乖的落在自己的腳尖上,一付恭順的婢奴模樣。

方小染打量著她低垂下來遮住眉眼的額發,有些迷惑方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那眼神中,分明有些不祥的味道。

屋子里隱隱傳來硯兒有些焦慮的聲音:“王爺,生病了怎能不喝藥呢?”

方小染看到弦箏的臉微偏了一下,顯然也在注意的聽著屋子里的動靜。

過了一陣,幕簾一動,硯兒走了出來。還托著那只藥碗,眉尖發愁的蹙著。

弦箏見狀問道:“怎么,王爺不肯喝嗎?”

“可不是嘛!這么大人了這般任性!”硯兒嘟起了小嘴巴。

弦箏道:“王爺這是怎么了?以前喝藥時盡管不情愿,也不見這般固執啊。”

硯兒忽然有些忍笑的意思,看了一眼方小染:“王爺說,要染掌柜去喂,他才肯喝。”

方小染沒料到這一出,臉騰的爆紅了,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啊。燙燙的臉頰卻忽然被一束目光冰到。轉眼,再次捕捉到弦箏那種探究的目光。弦箏的臉上旋即做出笑意:“那,能否勞駕染掌柜?”

她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遂點頭道:“好啊。”

弦箏示意硯兒端著藥跟方小染進去,并囑咐道:“硯兒好生在旁邊伺候著,染掌柜是客,不要勞累到。”

方小染與硯兒返回到屋內。襲羽還是斜靠在軟墊上,胸前的衣襟卻已經掩好。書丟在褥子上,懶懶的閉著眼睛,嘴角卻微微向下彎著,表明他沒有睡著,只是在生悶氣。

硯兒輕聲喚道:“王爺……”

他的睫緩緩打開,眸子流轉一下,落在方小染的臉上,嘴角旋即輕輕一勾,彎出喜悅的弧度,原來抑郁的眼神中也瞬間蓄了光彩。

“染兒……”他軟綿綿喚道,“染兒喂我,我才肯喝。”

那癡溺的神情,羽毛拂過心尖般的柔聲,使得毫無準備的方小染心神一蕩,好險沒有窒息過去。

怎么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剛剛他還不惜犧牲色相以達到將她驅逐出視線范圍的目的,這不過是一回頭的功夫,怎么怎么就染兒染兒的叫了,那或疏離、或冷漠的神情,怎么就突然升溫到纏綿悱惻的地步了?!

當然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啦,但這轉變得也太快了吧,她難以承受難以承受啊……

她的一縷驚魂尚未歸位,硯兒已眼神曖昧的把藥碗塞進了她的手中:“染掌柜,有勞了。”

她捧著藥碗,顫巍巍走近床前,坐到床沿,眼看著他絕美的臉近在咫尺,卻緊張得不知該做什么好,手倒是抖得碗里的藥汁幾乎要灑出來了。

手背忽然被微涼覆蓋。襲羽伸手扶住了她的手,溫存的看她一眼,主動的湊到藥碗前,就著她的手,把一碗濃濃藥汁一飲而盡。

藥味太濃重,他大概是厭惡透了這種味道,跌回到枕上,蹙眉合眼,緊緊抿著嘴巴。顯然十分難受。

硯兒見他把藥喝了,就收了藥碗,悄聲退了出去。

方小染拿了帕子,替他揩去嘴角殘留的藥汁。

帕子柔軟的觸感驚動了他,他睜開眼睛,眼神中仍留著藥物帶來的苦楚,卻再也無方才喝藥時燙人的溫度。

他又變得冷漠疏離了。那神情分明在說:你離我遠些。

方小染完全搞不清狀況了。拿帕子的手怯怯得縮了回去,茫然無措。

他嘴巴微動了一下,剛想說什么,忽然手捂著胸口伏倒在床沿,緊咬了牙關,額上滲出冷汗,身體陣陣顫抖,似乎在強忍著痛苦。

方小染大吃一驚,也顧不得深究他忽冷忽熱的態度,伸手替他撫背,慌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沒事吧?……我,我去叫人……”

急急的站起來就向外跑,身后卻傳來沉沉的一聲命令:“站住。”

她停止了腳步,回頭看他。他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式臥在床邊,臉上的痛苦神情卻已然緩解了許多。

“不許聲張。”他冷冷的說。

她愣愣的回答:“可是,你……”

“不過是喝藥喝得有些惡心而已,無礙。”說完,慢慢撐起身子,倚回了墊子上,神態極其疲憊。

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卻又回來了。猶疑的打量著他的臉。

他闔著眼睫,忽然輕聲道:“染掌柜,跟你商量件事情。”

“嗯?……”

“在我病著的這幾日,可否留在府中,有人在場時,與我裝作親密的樣子?”

她的胸口仿佛有什么東西哽住了。澀澀的問:“就像……剛才那樣?”

“對。”

果然,果然是假裝。苦澀從心底一直彌漫至咽喉。“……可以問,為什么嗎?”

“因為……如果你替我掩飾一些事,我或許可以少受一點罪。”

“……”她很想問,尊貴光鮮的小王爺,養尊處優的背后,究竟在被什么事情所折磨;很想問究竟要替他掩飾什么,又為什么要掩飾;很想問王爺府中有上千口人,為什么會信任她,讓這樣一個連真實身份都未表明的人做他的心腹。然而她一句也沒問出口,只覺得此時的襲羽卸下了華麗外衣,露出了孤單無助的一面,讓她甘愿赴湯蹈火。

赴湯蹈火?她是不是用錯詞了……不過是與他裝出親密的樣子而已,怎么就赴湯蹈火了?她應該求之不得才對。

可是她確是有將要赴湯蹈火的感覺。剛才他溫柔的樣子真的是銷魂蝕骨。可是一旦知道了是假裝的,那繞進心間的溫柔頓時轉化成傷人的軟刃。

她真的有足夠的心力扮演這樣的角色嗎?

襲羽見她久久的沉默,道:“如果染掌柜不同意……”

“我同意。”她飛快的回答。

她知道,就算是再不甘愿,她也沒有能力拒絕他。就因為那一句“我或許可以少受一些罪”。她怎么會為了怕受傷害而棄他不管?她可不可以夢想著,有一天能夠假戲成真?

襲羽見她答應,蒼白的薄唇抿出滿意的弧度。

她問道:“只要裝作親密就可以了嗎?”

“還要配合我。不管看到我做什么難以理解的事,你都不要聲張,對任何人都要保密。可做得到?”

“……做的到。”

“我感覺得出,我們會很有默契。”襲羽微笑。“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她看了看天色,已快日上中天了。答道:“巳時了。”

“巳時……”他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御醫又該來了。”臉上現出嫌惡又無奈的神情。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抬手,從簡單挽起的發髻上拔下一根樣式簡潔的獸頭式發簪,捏住那粒獸頭形的簪頭輕輕一擰,再一抽。獸頭與簪身便分離開來,藍光一閃,一根極細的泛著藍光的銀針被抽了出來,連接在獸頭上,像一把極小的劍。

方小染看著這根隱在發簪中的銀針,雖然細小,那詭異的色澤卻透著危險的意味,讓她隱隱感覺可怕。正想開口問是做什么用的,他卻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現出一絲不明意味的笑,仿佛在示意她看下去。然后挽起了左手的衣袖,將勻稱的手臂裸露出來。見到這樣的舉動,她猜出了什么,心中不安愈盛,忘記了欣賞美色,只睜一雙滿含懼意的眸子看著。

他用右手小指在臂彎探了一下,右手的針突然落下,深沒入肌膚。方小染猛的閉了眼,睫毛劇顫。

直到聽到一聲帶著艱難喘息的調侃:“好了,睜開眼睛罷,膽小鬼。”

這才睜開眼睛。他正將那枚藍針收進簪中,將發簪重新別到發上。左臂挽上去的衣袖尚未放下。她注意到他的臂彎剛才扎過針的地方,已有許多密密的細小針痕。難道,他這是在給自己針灸?這種事就不能交給朗中來做嗎?久病成醫能達到這般程度嗎?還真對自己下得去手!

他卻沒有因為針灸過而好些,呼吸反而變急促,全身失氣般跌回到枕上,神情萎頓,好像是病霎時間加重了一般。額上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一雙眼睛睜睜閉閉,目光混沌,仿佛快要昏過去一般。

她看他這般樣子,急忙伸手拍他的臉,怕他失去意識,驚慌道:“你怎么了?剛才還好好的。我,我去找郎中……”

他抬手握住了她覆在頰上的手,掌心干燥滾燙。用喑啞的嗓音低聲道:“是那針……”

她的動作頓住了,目光落在他發中那只金簪上,記起針上泛著的藍光。訝異的接道:“……有毒?”

他闔了一下眼睫表示肯定。

她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明明知道你還扎?!……”

“噓……御醫來了。記住配合我就好,一句話也不要多說。”

她滿心的疑問,卻依言閉了嘴巴,側耳傾聽。卻沒有聽到有人來。正狐疑著他是不是聽錯了,就聽到硯兒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隔著簾子稟道:“王爺,董御醫來了。”

襲羽啞著嗓子道:“請進來。”

見有人要進來,她下意識的想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回來,卻被他微用力握住了,眼一瞇,警告的意味。

哦,對了,裝作親密,這就該開始入戲了。

硯兒引了胡子花白、身軀肥胖的董御醫進來。二人的目光在襲羽和小染相握的手上停留了一下就趕忙移開。

董御醫行過禮,問道:“王爺今日可感覺好些?”

襲羽有氣無力道:“倒好像更沉重些了……”

董御醫道:“王爺莫心急,小人替你看看脈象。”

襲羽這才松開方小染,將手平放在床沿。董御醫恭敬的把手指搭在他的脈上,瞇眼捋須,眉間隱約有凝重之意。移開手指時神情已淡然,替襲羽將袖子放下,道:“回王爺,您自己雖覺得病勢較昨夜是重了,其實是因病征由內而外現于表象,并不是壞事;病癥由此渲泄出來,病才能慢慢好起來。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病之事急不得。”

襲羽語氣透著擔憂懼怕:“董御醫……我身子如此孱弱,這病總也不除根,怕是沒有幾年好活了。”一面說,眼睛里竟蓄出兩汪眼淚來。

董御醫急忙賠笑道:“王爺過慮了!只需安心臥床歇息,好生調理,幾日內就能大好。小人會按病征重新擬一下藥方,使其更加對癥。”

他這才破泣為笑:“有勞董御醫了。”

董御醫退出后,方小染轉臉再看向襲羽,就見他眼里的淚水瞬間濾凈不見,那一付嬌弱堪憐的神情也轉眼間陰冷了下去。

他抬眼對上她不可思議的目光,涼涼笑一下:“我若是去做戲子,能否紅透中原?”

這話正說中了她此時所想。他的演技可著實強啊,偶像的外表加實力的演技,他若不紅天理不容。只是她怎敢將王爺比作戲子?不過既然他先說出口了,她也就不必客氣了。佩服無比的嘆道:“王爺您一定紅的發紫。”

嘴角浮出一絲自嘲的笑:“皇宮卻是個殘酷的戲臺……若是演得不好,便會尸骨無存。”說完這句話,便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方小染被“尸骨無存”震憾到,呆怔怔立了一會兒。見他久久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以為他睡著了。移步上前,替他輕輕向上拉了一下僅蓋到腰際的被子。蓋好被子,卻仍低伏著沒有直起腰來。這樣近的距離,他的睫毛都一根根的看得清晰。他是如此消瘦……之前她看他只覺得艷姿迫人,怎么就沒注意到他其實一直是消瘦蒼白的呢?

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猝不及防,眼里的疼惜的神情竟不及收回。他的目光仿佛具備了質感,掃過她的臉時,引起心底一陣悸動。

“那針毒,只有一個時辰的藥效。”他忽然說到。

“嗯?……”她沒有明白他話的意思。

“一個時辰之后,所致的病征就會消失。”

“哦……”她這才聽明白了。他用那有毒的針扎自己,出現短暫的病征,正是用來騙御醫的。他只是在裝病而已。可是那毒卻是實實在在的帶來了與疾病一般的癥狀和痛苦,想來對身體定是有損害的。裝個病而已,有必要這樣的拚嗎?哦,對了,診病的可是御醫,還要診脈的,一般的假裝哪能騙得過他。目光移到他發中那支金簪上,想起他臂彎處細小的密密傷痕。他是不是經常這樣假病?

只是一個時辰的痛苦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因為裝病而喝藥。想起之前他喝藥后不適的反應,心中更加酸軟起來。對于真正生病的人來說,良藥苦口,雖然誰心理上不喜歡喝,但其實身體是需要的。而他是在裝病,卻還是要喝藥,從心理到身體都是抗拒的,喝下去怎能舒服得了?是藥三分毒,這般強喝下去,只怕是沒有半點好處,只能傷身了。

他究竟都在忍受些什么……這短短半天的相處,讓她隱約感覺到了襲羽身后層層的暗影,四周潛伏的不明危機。然而她卻是問也不敢問。如果知道得多了,會不會失去繼續喜歡他的勇氣?這樣喜歡下去,會不會被卷入他所處的深深漩渦?她這種毫無涉世經歷的人,有什么能力幫他,又有什么能力全身而退?

她不知道答案。趁著還沒被卷進去,要不,跑吧?……

襲羽忽然出聲道:“明日……早些來,要趕在藥煎好之前。記得帶一只易掩藏的水囊。”

祈使的語氣,卻是柔軟的語調,有一點乞求的意味。

她糾結混亂的思緒忽然清明了。不管怎樣,他需要她的幫助。至少她可以讓他少喝一碗那傷人的藥。

“好。”利落的回答著,自己心里默默的體會著些許視死如歸的悲壯感。

“你記著,你是我借書時認識并迷戀上的女人,只要扮演好這個角色便好。不要相信任何人,關于病,關于藥,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我明白。”她想起了送藥的那個名叫弦箏的丫鬟犀利的眼神。這王府之中還不知潛伏著多少這樣的眼線。

當晚,方小染將襲羽看完的書帶了回珍閱閣,找出他指定的第二天要看的書籍,又翻出一只獸皮制的扁扁水囊,備好了明天帶過去。

小師叔方應魚過來串門,詢問她在王府中呆了一天,近距離接觸襲羽,是否有突飛猛進的發展。

她看著方應魚,想起他昨天給她看手相,提出的“偽桃花論”。如今她果真遇到了“假裝親密”的奇遇。小師叔的烏鴉嘴還真是奇準無比啊。

她以極度痛恨的眼神瞄著小師叔輪廓柔和的唇線。

方應魚見她目光怪異,以手掩唇,身體后傾做怯怯狀:“師侄,你想做什么……”

方小染一記鄙視:“我想撕爛你的烏鴉嘴。”

“哦?”方應魚頓時來了興趣,“今天,究竟發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方小染郁郁不語。她其實有一肚子的焦慮急于找人分擔。只是她已答應襲羽保密,不對任何人透露他們的約定。雖然她不覺得讓小師叔知道會有什么風險,但少一個知道總是好的。小師叔雖然靠的住,但不能擔保不小心說漏了嘴讓人猜出端倪。

方應魚見她情緒低落,忽然繃起嚴肅的表情,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來摸去。

“你干什么?小師叔?”

“我來看看你今天碰釘子碰出幾個包。”

她嗤的被逗樂了,抑郁的心情頓時消散了不少。

“染兒。”方應魚忽然一本正經起來,語調溫軟,“師父為你選童養夫,只是想替你鋪墊好人生行程,盼著你能毫發不傷。然而你既然想走自己的路,就難免踏到荊棘。如果痛得忍不了了,回來便是。染兒是玄天教的珍寶,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染兒……”

她的眼眶迅速的飚紅,水霧迷蒙了眸子。

“哈……”方應魚瞬間恢復了戲謔的口吻,手指捏住她的腮幫子前后扯動,“我不過是稍稍煽情了一下,就感動哭啦?”

可惡……“小師叔討厭!!!”出招……

珍閱閣內回響著方應魚的慘叫聲……

次日,王爺府的轎子來接時,方小染早就將水囊藏在衣裙底下,捧著包好的書等著了。前來接她的小廝還是那么恭敬,她卻敏銳的感覺到,小廝神態中多了討好諂媚的意味。

她是“王爺看上的女人”一事,一夜之間恐怕已是傳遍王府了吧。

硯兒見她到來,也未通報,徑直就將她讓進襲羽的臥房。

襲羽還是半臥在床上,見硯兒引著她進來,撐起身子,一只手伸向她,喚了一聲:“染兒。”眼睛中閃爍著喜悅的碎光。

她明明知道那是假裝的,還是忍不住心動,上前幾步將手交到他的手里。他拽著她輕輕一帶,順勢將她擁在臂彎,唇湊近她的耳邊,幽怨的低聲抱怨:“怎么來的這樣遲?”

他的呼吸撲打在她的耳際,清香侵襲而來,她只覺耳邊酥麻得魂飛天外,哪還有什么能力繼續演下去,只能像只呆頭鵝一般兩眼發直的坐著。

硯兒見這情形,掩嘴一笑,悄悄退下。

直到聽得硯兒走到了屋外把門帶上,襲羽才放開了她。她身體僵硬的站起來,臉頰紅潮久久退不下去。

襲羽掃她一眼:“書帶來了嗎?”

“哦哦……帶來了。”手忙腳亂的把書拿出來遞到他手上。

他捧了書自顧自的看了一會兒,偶一抬頭看到她還傻乎乎的杵在那里。便道:“坐吧。”

“哦……”她朝椅子走過去。

他卻拍了拍床沿兒:“坐到這里。”

她于是折回來,走到床邊,卻猶豫了。見她磨蹭,他不耐的蹙起眉瞅著她:“坐下啊。若是有人進來,看到你這般生分的樣子,豈不是會生疑?”

她打量下他衣冠不整的樣子,不語。

他挑了挑眉:“怎么?怕王爺我侵犯你么?放心,就你這點姿色,我不至于把持不住。”

她頓時惡向膽邊生。狠狠飚出一句:“王爺的姿色雖多,也不要隨便春光亂泄,民女是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嗤”的笑了,瞇著眼,低聲道:“嗯……這般有趣……”忽然探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扯,她便坐到了床沿上。迫她坐下了,手卻沒有松開,手指仍然繞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舉起書本看了起來。

“喂。”她干巴巴的打斷他的閱讀,“我坐都坐下了,您的尊手可以移開大駕了。”

他不為所動,目光不曾從書本上移開半分,慢悠悠的答道:“你方才的表現太生硬了些。需得適應一下才好。”

“……”她覺得,這樣的“適應”終會將她推向崩潰的邊緣。是她動了真心,才更難以演出假戲。他會邀她出演這個角色,也正是因為看出了她喜歡他,會甘愿為他付出吧。那么他有沒有那么一丁點料到她感受到的苦楚?

他忽然閑聊般冒出一句:“你跟隔壁的方應魚……走的太近了吧。盡管他是你的師叔,畢竟年齡相仿,還是注意些好。”

他居然知道了方應魚是她的師叔。那么他也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吧。他調查過她。他是不是也知道她跑到京城來開珍閱閣,全都是為了接近他?

于是這樣肆無忌憚明目張膽的利用她的感情。

心中極不舒服,冷冷的回道:“王爺,我可以把您的這句話理解成吃——醋么?”

他掃她一眼,察覺到了她的不悅。卻仍是平淡的回答:“不可以。”

“很好。”她拉著臉,不客氣的頂回去。

兩人隨后陷入沉默。手雖然仍拉在一起,卻是一個在陰著臉看書,一個在陰著臉發呆。

這詭異的情形被硯兒走進來的聲音打破。她慌張調整自己的表情,強做出一付溫柔的面目。襲羽目睹她變臉全過程,忍俊不禁。見他笑她,她好不容易做出的溫柔臉頓時維持不住,控制不住的化做一臉怒意。

于是硯兒端著藥碗繞進簾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羽王爺一臉輕佻的拉著染掌柜的手,而染掌柜面帶微怒,仿佛剛剛被冒犯了一般。

于是硯兒的眼中八卦星一閃,擁有了廣大的想象空間。她微笑著將藥碗捧過來:“王爺,該喝藥了。”

襲羽看一眼藥碗,目光幽怨的轉向方小染:“我不要喝……”那種撒嬌的語氣,聞之令人心肝亂顫。

方小染心中默念兩遍“注意演技注意演技”,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蛋:“乖啦,喝藥病才能好哦~”

他不情愿的扁扁嘴,勉強道:“那,染兒喂我。”

“好,喂你啦。”她從硯兒手中接過藥碗,作勢向他嘴邊遞去。

他的唇邊剛挨上碗沿兒又閃開了,鎖起眉:“好難聞……”

“忍忍啦忍忍啦。”

他忽然媚笑一下:“染兒愿與我同甘共苦么?”

“當然當然。”

“若是染兒用嘴兒喂我,此藥再苦,也必甘之如飴……”

此言一出,豈止是方小染承受不了,硯兒也被雷得外焦里嫩。她看一眼方小染爆紅的臉,拚命忍著笑,丟下一句:“染掌柜您慢慢喂,奴婢告退~”

撒開小腳丫子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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