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鵝店老板的魂魄顯然對那把菜鏟執念極深。

黃耀祖提著鏟子在前頭走，它便如影隨形地跟在后頭，哪怕那張被烈焰灼燒成焦炭的面孔早已看不清五官，僅剩兩個黑洞洞的眼窩，也依舊死死鎖定著目標。

有時它會徒勞地揮舞雙臂，像是想抓住鏟子繼續顛勺翻炒。

只可惜靈體狀態的手掌每次都穿透鐵鏟，帶不起半點漣漪。

許文杰雖繼承了原身的記憶，早已對鬼魅之事有所認知，但親眼見到這般猙獰的枉死鬼，感官上仍陣陣不適。

可他清楚，進了雜務科，與這些陰物打交道便是家常便飯。

他強迫自己時不時瞥向燒鵝老板那張“尊容”，以此磨礪心志，提升心理承受閾值。

電梯門“叮”地彈開，黃耀祖高舉鐵鏟率先上車，那鬼魂毫不猶豫地穿透車門跟了進來。

許文杰自然地坐進駕駛位，語氣里帶著由衷的敬佩：“頭兒，去哪？”

短短半天，他已打心底認可這位雜務科主管的能耐，一聲“頭兒”喊得心甘情愿。

黃耀祖聞言露出抹淡笑，懶洋洋地往副駕一靠，一手繼續提著鐵鏟穩住鬼魂，另一手擰開酒壺抿了口，對近在咫尺、幾乎要貼到臉上的孤魂視若無睹：

“去垃圾焚燒站！”

“收到！頭兒！”

許文杰猛地一打方向盤，警車在原地一個漂亮的漂移調轉車頭，他順手將警鈴往車頂上一貼，便無視了路口的紅綠燈，朝著垃圾焚燒站飛速駛去。

這事十萬火急，雖說普通人未必能理解這份急切。

憑著許文杰兩世為人練就的高超車技，警車很快便穩穩地停在了最近的垃圾焚燒站門口。

“黃sir！又來燒東西啊？”

焚燒站的主管是個白白胖胖的男人，臉上掛著笑，嘴角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聽他這熟稔的語氣，顯然和黃耀祖打過不少交道。

黃耀祖從車窗里將那柄菜鏟遞了出去，沉聲道：“扔到最深的爐膛里，明白嗎？”

“放心吧黃 sir，規矩我懂！”

白胖子接過鏟子的手頓了頓，神色倏然凝重。

或許是早年出過紕漏，他對這事向來不敢怠慢，轉身便快步奔向熊熊燃燒的焚化爐。

“在這兒看著就行，不用下車。”

黃耀祖淡淡道。

許文杰便懶得熄火，目光緊緊盯著車窗外。

只見燒鵝店老板的鬼魂如被磁石吸引，亦步亦趨地跟著白胖子飄向焚化爐，最終在烈焰中化作一縷青煙，徹底消散無蹤。

“頭兒，鬼魂是怕高溫炙烤嗎？”

許文杰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

黃耀祖點頭，呷了口酒，緩緩講述起自己發現這個原理的過程：

“剛開始我發現死者的遺物能吸引鬼魂后，試著把鬼魂引到深海里去。”

“但那法子不安全，有時候遺物會被海浪沖到海邊、沙灘上，到時候受傷的就是海邊的游客。”

“要是被漁民打撈上來，整艘船的人都可能在海上迷失方向。”

“所以啊，結案最穩妥的方式，還是徹底消滅它們。”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試過不少消滅鬼魂的辦法，槍擊、電擊、土埋、用水泥封起來……全都沒用。”

“直到有一天路過焚燒站，我靈機一動。”

“嘿嘿，你猜怎么著？”

“那個跟了我半個月的撲街鬼，幾下就被燒得魂飛魄散了！”

說著，他興奮地又抿了口酒，哈哈大笑起來。

許文杰從車內的后視鏡里望了黃耀祖一眼，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作為雜務科的開山始祖級人物，黃耀祖當真是為港島的驅魔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靠邊停車。”

黃耀祖忽然開口道。

許文杰利索地將車泊進車位，疑惑道：“怎么了？”

“吃飯啊。”黃耀祖推開車門，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午飯還沒吃，你忘了？”

許文杰摸了摸肚子，腹中立刻傳來“咕嚕嚕”的抗議聲。

可不是嘛，從早上忙到現在，都快下午一點了，早就饑腸轆轆。

他連忙跟上黃耀祖的腳步，走進路邊一家小炒店。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剛落座，黃耀祖便揚聲喊道：

“老板，來一份干炒牛河，加雙蛋！再來碗紅豆冰！”又轉頭問許文杰，“你吃什么？”

“來一份叉燒飯吧，再來一個豆腐花。”

“好嘞！”

后廚的壯碩老板娘應著聲，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

許文杰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天花板，那里正掛著個吊死鬼。

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魂體已淡薄得近乎透明，脖子上纏著圈黑氣化作的繩索，臉上滿是迷茫，不見半分怨毒。

他皺了皺眉，低聲道：“頭兒，這兒也不太干凈啊。”

“嗨，有什么不干凈的。”黃耀祖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這種孤魂野鬼，連讓普通人察覺到的本事都沒有。”

“店里來來往往的客人多，陽氣重，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沖刷得魂飛魄散。”

許文杰想了想，覺得也是。

原身的記憶里，多數鬼魂都只是渾渾噩噩地在街頭游蕩。

就像那些被卡車撞死的，哪怕只剩半邊身子，也會日復一日地在原地重復著被撞的瞬間，直到某天徹底消散。

想來便是被陽間的生之力碾碎了。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再關注那吊死鬼。

剛好這時，老板娘端著餐盤走了過來，把香氣撲鼻的叉燒飯和干炒牛河放到了桌上。

黃耀祖和許文杰立刻低下頭，化身“干飯人”，大口吃了起來。

黃耀祖一邊呼嚕嚕地扒著飯，一邊還不忘跟許文杰傳授雜務科的規矩：

“咱們雜務科呢，雖說名義上要二十四小時待命，但其實不用按時打卡上班。”

“有案子的時候過來處理就行，沒案子的時候，喝喝酒、逛逛街，都沒人管。”

“報案一般是從報案中心那邊由專人轉接過來，只要是涉及靈異的，他們就會轉到我們這兒。”

“也不是天天都有人見鬼，平均一兩天接一個報案就不錯了，里頭還可能有一半是誤報。”

黃耀祖說得快，吃得也快，一大碗干炒牛河轉眼就下去了大半。

“頭兒，咱們有假期嗎？”

許文杰咽下嘴里的飯，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黃耀祖聞言笑了笑：“想放假啊？我也想呢！”

“按規矩，進了雜務科就沒假期，但你現在是見習督察，我特許你每月三天假，時間自己定，提前跟我說一聲就行。”

許文杰咧了咧嘴。

雜務科竟連假期都沒？

他心里暗暗吐槽：

要不干脆去東平洲投靠風叔算了，哪怕那邊條件苦點，總不至于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