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江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那間最大的會議室，空氣沉得能擰出水來。

跟上次破了【7·15碎尸案】那會兒的歡騰勁兒完全是兩碼事。

這會兒被緊急薅來的二大隊骨干們，一個個臉上都掛著沒睡醒的懵和心里沒底的慌。

支隊長宋哲坐在主位，臉拉得老長，面前的煙灰缸里煙屁股堆成了小山。

他一宿沒合眼，不是興奮，是讓高建軍半夜那通邪乎電話給硌應的。

高建軍和陳巖并排坐在他左手邊，倆人也都是滿眼紅絲，面色鐵青。

李浩算是個“特例”，被默許坐在陳巖身后的墻根角落。

“人齊了。”宋哲清了清嗓子，那動靜像是砂輪磨過鐵器，他眼風跟刀子似的掃過全場，最后釘在高建軍臉上。

“建軍，說吧。給大伙兒說道說道，為啥深更半夜的，把整個二大隊攪得人仰馬翻，去查一個…壓根兒就不存在的案子？”

聲兒不高，但每個字都砸得人心頭發沉。

高建軍沒躲閃，騰地站起來，把幾張剛洗出來的、還帶著藥水味的采石場現場照片，啪地一聲拍在了會議桌正中間。

“宋大隊，各位兄弟，這就是我們忙活一宿，弄回來的‘成果’。”

照片上，那個被探照燈打得慘白瘆人的空墳坑，像只地底下睜開的鬼眼，直勾勾地盯著屋里每一個人。

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壓著的抽氣聲。

“兩米長，八十公分寬，挖得那叫一個規整?？拥讐|著防潮的塑料布，還他媽撒了厚厚一層生石灰?！?

高建軍嗓門低沉，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狠勁兒，“咱們那位目標人物，吳志明，吳大善人，昨兒半夜，自己開車三十里地，跑那兒吭哧吭哧刨了這么個玩意兒。

完事兒，跟沒事人一樣，開車回家，鉆被窩睡覺了。”

他停了一下，眼珠子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現在，誰給我解解惑？

一個安分守己的‘好市民’，費這老鼻子勁挖這么個坑，是打算種霸王花啊，還是埋他祖傳的翡翠大白菜？”

沒人吱聲。

那幾張照片比什么話都頂用。

“我提議，立刻對吳志明上手段，最高級別?！?

高建軍轉向宋哲，話扔地上都能砸出坑，“我懷疑，這孫子正在謀劃一起手段極其殘忍的謀殺！”

宋哲眉頭擰成了個死疙瘩，他沒看照片，眼神反而甩向了角落里的李浩。

他心里門兒清，這邪乎事的根子，八成就在那小子身上。

“建軍，你的懷疑，我明白了?！彼握芫従忛_口，調門依舊壓著，“但是，咱們是警察，辦案子，講的是程序，憑的是證據。

現在，你告訴我，苦主在哪兒？被害人是誰？咱們連他吳志明想對誰下手都摸不著頭腦。

就憑一個土坑，就要對一個身家清白、有頭有臉的公職人員，啟動最高規格的偵查？

這風聲要是漏出去，是什么影響？

萬一，我說萬一，咱擺了個大烏龍，這口天大的黑鍋，誰他媽來背？”

這話像盆冰水，嘩啦一下澆滅了剛燒起來的那點緊張火苗。

幾個剛才還被照片震住的中層，也開始交頭接耳，臉上露出遲疑。

宋哲說的在理，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鐵打的，人是肉長的！”

高建軍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非得等他殺了人，把尸首填進那個坑里，咱們再拿著證據去逮人？

宋哲，那特么不是警察，是火葬場收尸的！”

“高建軍！注意你說話的分寸！”宋哲臉也黑透了，“我這是為整個支隊負責！為市局的招牌負責！”

會議室里的空氣頓時繃緊了，火星子四濺。

一直悶著沒吭聲的陳巖，這時突然咳嗽了兩聲。

他站起身，走到兩人中間，先沖高建軍壓壓手，示意他壓壓火，然后才轉向宋哲，口氣緩和得像拉家常：

“宋大隊，建軍是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可話糙理不糙。

這事兒，它確實邪門兒到家了。

咱不能因為死抱著程序，就眼睜睜看著要出大事。”

他話頭一轉：“不過，您顧慮的也在理。

全面上手段，動靜太大，容易驚了蛇。要不，咱換個招？”

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過去。

“咱不查‘案子’，咱查‘人’?！标悗r眼里閃過老獵人般的光，“吳志明這人，檔案太干凈了，干凈得像剛糊好的白墻。

一個三十出頭、有身份有模樣的大男人，為啥一直打光棍？

他搞沒搞過對象？他街坊四鄰、單位同事，背地里到底咋議論他？

他那輛黑桑，除了他自己，還有沒有別人摸過方向盤？”

“這些，都算正常背景摸排，屁手續不用特批，也驚不著誰?！标悗r看著宋哲，慢悠悠地說。

“咱就先把他這個人，當顆洋蔥，一層一層給他剝開嘍。

他要真是清湯寡水一好人，那頂天算咱白忙活。

可他要是真藏著膿水，我信，用不了多會兒，他那狐貍尾巴就得露出來！”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高建軍往下查的由頭，又給了宋哲一個能下的臺階。

宋哲悶著頭琢磨了好一陣子，最后，還是點了點頭：“行。就照老陳的意思辦。

但是，我丑話說前頭，所有調查，必須絕對保密。

在拿到真憑實據之前，誰敢擅自接觸吳志明本人，捅出婁子，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他抬眼瞅了瞅墻上的掛鐘，聲調猛地一沉：“我就給你們四十八小時。

到七月二十五號晚上六點，要是還摳不出半點能證明吳志明有作案企圖的硬貨，所有行動，立刻給老子原地解散！聽見沒有？！”

高建軍和陳巖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底那沉甸甸的分量。

四十八小時。

這或許是他們能從閻王爺手指頭縫里，硬摳出來的最后時間。

會一散，二大隊這臺機器像是被猛地踹了一腳，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卻又悄無聲息的節奏，再次玩命地轉了起來。

一張針對吳志明的、看不見的大網，在整個江城地界上，悄默聲地撒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