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西亞旗艦店的玻璃幕墻反射著陸家嘴刺眼的陽光。王漫妮站在嶄新的店長辦公室里，指尖拂過光可鑒人的胡桃木桌面，身上剪裁精良的藏青色西裝取代了昔日的制服裙。手機屏幕亮著，是弟弟王景行的最新信息：

【姐，穿上它，去拿回你應得的一切。錢是迪拜原油期貨利潤，完稅記錄在附件。別怕。】

附件里是一份阿聯酋稅務機關出具的完稅證明掃描件，金額巨大，印章鮮紅。錢是“干凈”的，有據可查。可這“干凈”像一層薄冰，冰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目光投向窗外。黃浦江奔流不息，這座城市，用弟弟鋪就的金光大道，她終于站了上來。代價是什么？她不敢深想。

“歡樂世界”游樂場的股東會議室，氣氛卻降到了冰點。長條會議桌一端，許幻山臉色鐵青，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桌面。他身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孩，穿著碎花連衣裙，笑容甜美，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林有有。另一端，王景行安靜地坐著，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沉靜如水，只偶爾掃過林有有時，掠過一絲冰冷的審視。顧佳坐在中間，妝容精致，脊背挺直，努力維持著女主人的體面，但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兒子許子言哮喘初愈，茶廠被騙的資金窟窿像巨石壓在她心頭，而丈夫許幻山最近的魂不守舍，更是讓她心力交瘁。

“王董，”許幻山率先開口，語氣帶著壓抑的不滿，“游樂場‘奇幻城堡’區的改造方案，您卡著不批是什么意思？那是我們下半年的營收重點！您雖然是大股東，但也不能…”

“重點？”王景行打斷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許幻山的質問。他指尖在面前的平板電腦上輕輕一點，會議室巨大的投影幕布瞬間亮起。畫面不是枯燥的財務報表，而是一段高清監控錄像——游樂場的“冰雪奇緣”主題冰淇淋店外。

畫面里，穿著碎花裙的林有有，手里舉著一個甜筒。她不是自己吃，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狎昵的笑容，將甜筒遞到許幻山嘴邊。許幻山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舔了一口。林有有的笑容放大，帶著勝利者的炫耀，隨即，她極其自然地在許幻山舔過的地方，也舔了一下同一個冰淇淋球。

“轟——！”

畫面定格在林有有舔冰淇淋的特寫。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顧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她猛地看向許幻山，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許幻山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紅，羞憤和被人當眾扒光的狼狽讓他瞬間失去了理智。

“王景行！”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雙眼赤紅，指著屏幕怒吼，“你憑什么監視我？！你有什么權利拍這種東西！你這是侵犯隱私！是犯罪！”

王景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慢條斯理地從手邊的文件夾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桌子中央，手指精準地點在某一頁加粗的條款上。

“憑這個。”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淬了冰的刀鋒，“《投資協議》補充條款第17條：‘甲方（維港投資）基于對核心資產安全及品牌聲譽的保障，擁有對項目內任何可能引發重大負面輿情或安全事故之潛在風險的‘災難叫停權’及必要調查權’。許總，”他抬眼，目光如冰冷的探針直刺許幻山，“您作為公司CEO兼技術總監，在項目園區內，與不明身份女性發生有損公司形象及核心管理層穩定性的非正常親密行為，并被高清影像記錄。這算不算‘重大負面輿情風險’？算不算對您專注力的‘安全隱患’？”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如同一個開關，許幻山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刺眼的紅色提示框彈出：【您名下所有銀行賬戶已被臨時凍結，請配合反洗錢調查】。

許幻山如遭雷擊，抓起手機，看著屏幕上冰冷的提示，又驚又怒：“你…你做了什么？！”

“行使我的‘叫停權’。”王景行語氣毫無波瀾，“基于您個人行為可能引發的連鎖風險，以及對公司資金安全的潛在威脅，我已依據協議，向合作銀行提交了風險預警報告，觸發了對您個人賬戶的臨時‘反洗錢’核查流程。這是標準合規操作，許總。”他微微側頭，看向身邊一位一直沉默、穿著筆挺西裝、氣質精干的中年男人，“李律師，麻煩您向各位股東解釋一下法律依據。”

被稱為李律師的男人站起身，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立刻顯示出清晰的思維導圖：“各位股東，我是紅圈律所‘正清合’的合伙人李維。王先生行使‘災難叫停權’及申請臨時凍結許先生賬戶的行為，完全符合《投資協議》第17條補充條款、我國《反洗錢法》第十二條關于金融機構對可疑交易的臨時管控措施規定，以及FATF（反洗錢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第5.3條建議中關于‘風險為本’的原則。我們律所已出具《跨境股權行權合規意見書》（編號：ZHQH-2023-FL001），確認王先生的操作程序正當，法律依據充分。相關文件副本已發送至各位郵箱。”

專業的術語，清晰的邏輯，鮮紅的律所印章掃描件在大屏幕上展示。滴水不漏。許幻山張著嘴，像離水的魚，看著那份冰冷的《合規意見書》，再看看手機上刺眼的凍結通知，又對上顧佳那慘白如紙、寫滿震驚和心碎的臉，一股巨大的、無處發泄的屈辱和恐懼攫住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會議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王景行！你…你混蛋！”

顧佳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她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絲光芒也熄滅了，只剩下死寂的灰燼。她沒看咆哮的丈夫，也沒看那個手足無措、臉色煞白的林有有。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王景行那張過分年輕、過分冷靜的臉上。

“所以…”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被徹底摧毀后的空洞，“你早就知道？你看著這一切發生？你看著我的家…像個笑話一樣…”

她猛地抓起面前那份王景行剛剛推過來的《投資協議》，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摔在王景行的腳下！厚重的文件砸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紙頁散開。

“王景行！”顧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你也是兇手！你冷眼旁觀，等著用我們的不堪，來證明你的‘合規’！來行使你的‘權利’！”眼淚終于決堤，洶涌而出，沖花了精心描畫的妝容。她最后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許幻山，那眼神里沒有恨，只有徹底的絕望和冰冷。她猛地轉身，高跟鞋踉蹌地踩過散落一地的文件，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會議室，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死寂。

會議室里只剩下許幻山粗重的喘息和林有有壓抑的啜泣。王景行緩緩彎下腰，撿起腳邊一張被顧佳摔落的紙。那是他當初插入投資協議的附加條款復印件，上面清晰列著禁止高危煙花實驗的條款。他的指尖拂過那行冰冷的鉛字，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深不見底。

“是，我冷血算計。”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方向，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但若重來一次…我仍會用這1%的傷亡概率，換你掙脫牢籠，重獲自由。”

米西亞旗艦店璀璨的水晶燈下，衣香鬢影。王漫妮正帶著職業的微笑，向一位VIP客戶介紹當季新品。店門被粗暴地推開，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刺耳的“噠噠”聲。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卻掩不住眉宇間刻薄的女人闖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助理模樣的男人，氣勢洶洶。店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過去。

“王漫妮！”女人聲音尖利，像指甲刮過玻璃，正是梁正賢那位“交往七年”的未婚妻，趙靜語。她徑直走到王漫妮面前，上下打量著她嶄新的西裝，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呵，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真以為攀上個小金主，買了個店長的位置，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麻雀永遠是麻雀！”

她揚起下巴，聲音帶著施舍般的惡意：“正賢心軟，給你留著臉面。我替他來把話說清楚！拿著這二十萬，”她身后的助理立刻將一個鼓鼓的信封拍在旁邊的展示臺上，“立刻辭職，滾出上海！再讓我看到你出現在正賢周圍，別怪我不客氣！”

羞辱像冰水，瞬間澆透了王漫妮。周圍顧客和店員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她身上。她的臉瞬間褪去血色，嘴唇抿得發白，身體微微顫抖。那些拼命想要遺忘的難堪回憶——被梁正賢欺騙的癡傻，被原配找上門扇耳光的屈辱——瞬間涌了上來，幾乎將她淹沒。巨大的憤怒和委屈沖上頭頂，燒掉了最后一絲理智。

“我不稀罕你們的臭錢！”王漫妮的聲音帶著破音的顫抖，她猛地抬手，指向門口，“滾出去！”

“喲，還硬氣上了？”趙靜語嗤笑一聲，眼神更加惡毒，“裝什么清高？你身上這件西裝，是那個小屁孩給你買的吧？用他爹媽留下的黑錢？”她上前一步，手指幾乎戳到漫妮的鼻尖，“聽說你爸媽死得早？嘖嘖，難怪沒家教！今天我就替你爹媽教教你規矩！”她猛地伸手，抓住王漫妮西裝外套的前襟，用力一扯！

“嘶啦——”

昂貴的面料撕裂聲在死寂的店里格外刺耳！西裝外套的扣子崩開，露出里面單薄的絲質襯衫。王漫妮只覺得胸口一涼，巨大的羞恥感讓她眼前發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到了臉上，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她下意識地想要環抱住自己，身體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周圍響起壓抑的驚呼和竊竊私語。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店內的廣播系統突然響起一個年輕、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嘈雜力量的男聲：

“米西亞中國區全體員工及在場顧客請注意。我是王景行。現依據香港交易所公告（編號：HKEX-20230521-00876），本人已于三分鐘前，通過公開市場操作，完成對米西亞品牌中國區全部運營實體100%股權的收購。”

廣播里的聲音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現在——”

整個店鋪，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趙靜語抓著漫妮撕裂西裝的手僵在半空，臉上得意的表情凝固，轉為驚愕。所有的私語聲瞬間消失。

“——請無關人士離場。”

冰冷的、命令式的語句，通過環繞立體聲的廣播系統，清晰地回蕩在店鋪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趙靜語猛地回頭，臉色煞白：“誰？！誰在裝神弄鬼？！”

她的話音未落，米西亞店長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王景行走了出來。他依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口一絲不茍地扣著精致的袖箍，金絲眼鏡反射著頂燈冷白的光。他步伐沉穩，徑直穿過鴉雀無聲的人群，走到僵立的王漫妮面前。

他的目光掃過姐姐被撕裂的西裝前襟，落在她煞白失神、寫滿屈辱的臉上。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激烈的指責。他只是平靜地解下自己身上的高定西裝外套。

帶著體溫的、質感厚重的深灰色西裝，如同最堅固的鎧甲，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披在了王漫妮顫抖的肩膀上。寬大的外套瞬間包裹住她所有的狼狽和脆弱。

王景行這才抬眼，看向一臉驚怒交加的趙靜語。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告意味：

“趙女士，你剛才提到的‘小屁孩’是我。你質疑的‘黑錢’來源是迪拜原油期貨市場的合法利潤，所有交易記錄及完稅憑證可在港交所官網實時查詢，公告編號已播報。”

他微微側身，將王漫妮護在自己身后，目光如同冰冷的劍鋒，直指趙靜語：

“另外，你口中的‘麻雀’王漫妮小姐，從此刻起，是米西亞品牌中國區首席執行官。”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店內所有屏息凝神的員工和顧客，聲音清晰地宣布：

“現在，這里是她的地盤。”

他微微抬手，指向大門方向，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保安，送客。記住，”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趙靜語那張由紅轉青、精彩紛呈的臉上，“是‘請’這位無關的趙女士，‘離場’。”

兩名早已待命、身穿黑色制服、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站到趙靜語面前，動作專業而強硬地做出了“請”的手勢。趙靜語帶來的兩個助理臉色發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趙靜語氣得渾身發抖，精心修飾的面容扭曲，指著王景行和王漫妮，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罵不出來。在保安無聲的威壓和全場人針扎般的目光注視下，她最后怨毒地剜了被西裝包裹、只露出一張蒼白小臉的王漫妮一眼，猛地一跺腳，像只斗敗的孔雀，在助理的簇擁下，狼狽不堪地沖出了米西亞的大門。

沉重的玻璃門在她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店內依舊死寂。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那電光火石、反轉得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中。

王漫妮裹著弟弟寬大的西裝外套，上面殘留著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外套隔絕了冷氣，卻隔不斷剛才那撕心裂肺的羞恥和此刻洶涌而來的、五味雜陳的情緒。她抬起頭，看向擋在自己身前的年輕背影。那背影挺拔，像一座沉默的山，為她擋住了所有的風雨和惡意。

王景行轉過身，看向她。鏡片后的目光平靜依舊，仿佛剛才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將一個U盤輕輕放在旁邊的展示臺上，推向漫妮。

“這是米西亞未來三年的品牌重塑計劃，以及‘星光’系列獨立子品牌的策劃案初稿。”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股權交易資金來源于迪拜原油期貨利潤，港交所實時可查，完稅記錄在U盤里。姐，”

他看著王漫妮通紅的眼眶，聲音放緩了一瞬：

“拿著它，去撕碎那些說你不配的嘴。”

王漫妮看著那個小小的銀色U盤，又看看弟弟平靜無波的臉。西裝外套下，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襟，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干凈”的完稅證明，那價值連城的品牌策劃，此刻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心。弟弟為她鑄就了金碧輝煌的堡壘，可她站在堡壘的頂端，卻清晰地聽到了堡壘之下，深淵里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代價，這金光閃閃的一切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無法承受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