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衛國這一招，可謂是又準又狠。

他抓住了計劃經濟時代，所有工廠都面臨的共同難題——物資審批流程漫長而僵化。

他就是要用這套“規矩”，活活把李赫拖死。

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有廠長撐腰嗎？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沒有材料，你的圖紙畫得再天花亂墜，也只是一張廢紙！

會議室里，剛剛還因為老師傅們的支持而變得熱烈的氣氛，瞬間冷卻了下來。

技術科長和幾個技術員，臉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是啊，圖紙畫得再好有什么用？

材料和零件，才是真正的攔路虎。

張建國和幾位老師傅，也急得直搓手。

“錢廠長，這……這是軍區的緊急任務，能不能走特殊通道，加急審批啊？”張建國焦急地問。

錢衛國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末，眼皮都沒抬一下。

“老張啊，規矩就是規矩。越是軍區的任務，我們越要按規矩辦事，不能出一點紕漏，你說對不對？”

“再說了，他要的那些東西，什么滾珠絲杠，什么伺服電機，國內都罕見，上哪兒去批？這報告打上去，市里、省里，誰敢批？”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楊衛東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知道錢衛國這是在公報私仇，故意刁難。

可他又沒辦法，錢衛國管的就是后勤和物資這一塊，他說的流程，也確實是廠里一直以來的規定。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赫，等著看他怎么應對這個死局。

劉峰在外面聽得心里那叫一個痛快。

斗吧！斗吧！最好把這小子徹底斗垮！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對錢衛國的釜底抽薪，李赫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和憤怒。

他甚至連看都沒看錢衛國一眼。

他直接站起身，走到了廠長楊衛東的面前。

“楊廠長。”

“那些高精尖的零件，比如滾珠絲杠和電機，我們可以暫時先不用。我可以用一些替代方案，雖然效果差一點，但也能大幅提高精度。”

“眼下最關鍵的，是圖紙上那個‘減震合金墊片’。”

“只要有了它，機床改造就能完成百分之七十，性能就能有質的飛躍。”

楊衛東皺眉道：“可這個合金墊片，我們也沒有啊。”

“我有辦法搞到原材料。”李赫說道。

“什么辦法？”

李赫看著楊衛東，平靜地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要求。

“廠長，我申請，動用我那五百塊獎金的一部分，作為這次技術攻關的‘預支款’。”

“我不需要廠里走流程，我自己出去找材料！”

這話一出，滿室皆驚。

用自己的獎金，去為廠里搞技術攻關？

這小子的思想覺悟，也太高了吧！

錢衛國也愣住了，他沒想到李赫會來這么一出。

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楊衛東深深地看著李赫，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多好的同志啊！

無私奉獻，一心為公！

“胡鬧！”錢衛國立刻反應過來，出聲反對，“他這是想干什么？一個人跑到外面去亂搞？萬一他拿著錢跑了怎么辦？再說了，外面哪有這種合金材料賣？他這是要去投機倒把！”

“投機倒把”，在八十年代，這可是個能把人送進監獄的罪名。

楊衛東卻猛地一拍桌子：“夠了！”

他瞪著錢衛國，厲聲說道：“李赫同志是為了我們廠才冒這個風險！你不支持就算了，還在這里說風涼話，扣大帽子！你這個副廠長的黨性，到哪里去了？”

一句話，把錢衛國噎得半死。

楊衛東不再理他，轉向李赫，語氣變得果斷。

“好！我準了！需要多少錢，你直接說！”

李赫搖了搖頭：“用不了多少，一百塊就夠了。另外，我還需要您給我批個條子，再借我兩個人，還有一輛三輪摩托車。”

“沒問題！”楊衛東當場就寫了條子，蓋上自己的章，“人你隨便挑！”

李赫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張建國：“師傅，我想請您跟我一起去。”

張建國一愣，隨即挺起胸膛：“好！徒弟叫到，師傅沒二話！”

他又指了指旁邊一個年輕的工人：“再帶上小王，他力氣大，能搭把手。”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李赫拿著楊衛東的條子和一百塊錢，根本沒走正常的財務流程，直接帶著張建國和小王，騎上廠里那輛“突突突”冒著黑煙的三輪摩托，揚長而去。

錢衛國看著他們的背影，臉色陰晴不定。

他身邊的劉峰湊了上來，低聲說道：“舅，就這么讓他們走了？這小子神神叨叨的，誰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錢衛國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走？我倒要看看他能走到哪兒去！”

他對劉峰耳語了幾句：“你，現在就去盯著他們！看他們到底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買了什么東西！一有情況，立刻回來報告！”

“要是讓我抓到他‘投機倒把’的真憑實據，你看我怎么收拾他！到時候，連楊衛東都保不住他！”

“好嘞！”劉峰領了命令，立刻騎上自己的自行車，遠遠地吊在了李赫他們的三輪車后面。

……

三輪摩托車一路顛簸，沒有往市中心的百貨大樓或者五金店開，反而越走越偏，最后在一個塵土飛揚，臭氣熏天的地方停了下來。

市廢品回收總站。

張建國和小王都看傻了。

“小赫，你……你帶我們來這兒干嘛？”張建國一臉不解。

“師傅，找寶貝。”李赫神秘一笑，跳下了車。

1980年的廢品回收站，對于普通人來說，是收破爛的地方。

但對于擁有未來記憶的李赫來說，這里，是一座真正的寶庫！

這個年代，很多國營大廠、研究所處理報廢設備和材料，程序非常不規范，經常把一些價值連城的東西，當成廢銅爛鐵處理掉。

李赫要找的，就是這些被遺棄的“寶貝”。

他帶著張建國和小王，在堆積如山的廢品里翻找起來。

生銹的機器零件，報廢的電纜，破碎的儀表盤……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金屬銹蝕和機油混合的難聞氣味。

張建國和小王雖然不明白李赫要干什么，但還是耐著性子幫他一起翻。

躲在遠處的劉峰，看到這一幕，鼻子都快笑歪了。

搞了半天，興師動眾的，就是來廢品站掏垃圾？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心里已經開始盤算，等會兒回去該怎么跟錢衛國添油加醋地匯報了。

就在這時，正在一個角落里翻找的李赫，動作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鎖定在了一堆廢棄的實驗儀器下面，幾塊毫不起眼的，泛著暗淡金屬光澤的金屬塊上。

那些金屬塊的邊緣，還貼著模糊不清的標簽，上面隱約能看到“713所”和“高溫合金”的字樣。

李赫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他走過去，撿起一塊，用手掂了掂分量，又用指甲劃了一下表面。

沒錯！

就是它！

鎳基高溫合金！

前世，他在一份資料上看到過，八十年代初，代號713的航空材料研究所，在一次實驗事故后，報廢了一批當時國內最頂尖的實驗性鎳基高溫合金。

這種材料，是用來制造航空發動機渦輪葉片的，其耐高溫、抗蠕變和高強度的特性，用來做減震墊片，簡直是殺雞用牛刀！

李赫的眼中，閃過一道炙熱的精光。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