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的聲音不大，但在這死寂的辦公室里，卻清晰得如同平地驚雷。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的身上。

震驚，錯愕，難以理解。

楊衛東猛地看向李赫，眼神里滿是意外。

技術科長和那幫技術員，更是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

這小子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還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

“李赫！你胡說什么！”

錢衛國第一個跳了起來，指著李赫的鼻子厲聲喝道。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廠領導和軍代表在談話，你一個技術顧問算老幾？給我退下！”

他必須要把李赫的氣焰打下去，否則，這任務真要接了，最后完不成，倒霉的可是整個廠子。

劉峰雖然沒資格進辦公室，但就扒在門縫上聽著，聽到李赫的話，他心里樂開了花。

太好了！這傻子自己往槍口上撞！

看他這次怎么死！

周海峰也被李赫這句豪言壯語給鎮住了，他瞇起眼睛，重新審視著這個年輕人。

“小同志，你剛才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李赫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一字一句地重復道：“報告周處長，我說，這個任務，我們紅星廠能完成！”

“你憑什么保證？”周海峰追問道，“你們的技術員都說，你的方法偶然性太大，無法量產。”

李赫平靜地搖了搖頭。

“首長，他們只看到了表面。”

“其實，問題的關鍵，根本不在煉鋼。”

他環視了一圈滿臉不解的技術員，緩緩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我的‘土法滲碳’工藝，只要嚴格控制配比和熔煉時間，良品率可以保證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

“真正的問題，在于后續的加工。”

“我們廠現有的機床，太老舊了，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設備，磨損嚴重，公差大，加工精度根本達不到軍用標準的要求。”

“今天能做出那一根合格品，是因為我師傅張建國，是八級鉗工，他用幾十年的經驗和手感，硬生生彌補了機床精度的不足。”

“這是一種藝術，而不是工業。藝術，是無法量產的。”

“所以，要想在一個月內生產一千根合格的傳動軸，我們必須先解決加工精度的問題。”

李赫這番話，有理有據，條理清晰，把問題的核心剖析得明明白白。

連剛才還強烈反對的技術科長，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確實，廠里那些老掉牙的機床，精度差是老大難問題了。

錢衛國冷哼一聲：“說來說去，你還不是在說空話？解決加工精度？你怎么解決？天上掉下來一臺新機床嗎？你知道現在一臺進口的高精度機床要多少錢嗎？幾十萬馬克！把我們廠賣了都買不起！”

“誰說要買新設備了？”李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解決方案是，不用花一分錢。”

“我要親自設計圖紙，對我們廠里那臺早就停用報廢，銹得快成一堆廢鐵的前蘇聯產‘1T62’型老車床，進行現代化魔改！”

李赫的聲音，再次讓整個辦公室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魔改機床？

還是那臺扔在倉庫角落里，比廠里大部分工人都年紀大的老古董？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胡鬧！這簡直是胡鬧！”

技術科長再也忍不住了，他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李赫。

“這完全違背了機械原理！機床是工業之母，是何等精密的設備！它的每一個結構，每一個零件，都是經過嚴密計算的。你說改造就改造？”

“那臺1T62，我們早就研究過了，結構落后，設計有缺陷，根本沒有改造的價值，所以才會被報廢！”

“你一個學徒工，不，就算你現在是技術顧問，你懂什么叫系統工程嗎？懂什么叫動態平衡和剛性結構嗎？”

“你這是異想天開！是破壞！”

錢衛國更是發出一陣夸張的冷笑，他轉向楊衛東，攤開雙手。

“廠長，您看看，您看看！我就說他是個瘋子吧！”

“煉鋼是撞大運，現在居然要把主意打到機床上了！”

“那臺1T62雖然報廢了，但拆了當備件賣廢鐵，也能值幾個錢。要是讓他這么一搞，那可真是要把我們廠最后的家底都給拆了！”

“我堅決反對！絕對不能讓他胡來！”

這一次，不光是錢衛國和技術科，就連一向支持楊衛東的車間主任，臉上都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這事兒，聽起來太不靠譜了。

簡直比用廢鐵煉鋼還不靠譜。

楊衛東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

他的內心在激烈地交戰。

理智告訴他，技術科長和錢衛國說得對，改造機床，尤其是這種精密設備，風險太大了。

可他的直覺，他那在戰場上練就的識人的直覺，又告訴他，眼前的李赫，不像是在說瘋話。

他那雙眼睛里，透著一種讓人信服的自信和堅定。

周海峰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只是靜靜地觀察著，觀察著紅星廠內部的這場博弈。

他想看看，這個叫楊衛東的轉業干部，到底有沒有魄力，敢不敢用這個叫李赫的奇人。

整個辦公室的壓力，都集中到了楊衛東一個人身上。

他看著技術科長那張焦急的臉，看著錢衛國那張幸災樂禍的臉，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李赫那張年輕而堅毅的臉上。

李赫沒有再辯解什么。

他知道，說再多理論也沒用。

他只是迎著楊衛東的目光，平靜地站著。

那是一種無聲的挑戰，也是一種無聲的承諾。

終于，楊衛東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巨大的響聲，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好！”

楊衛東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我再信你一次！”

他指著李赫，對著在場的所有人，一字一頓地宣布。

“從現在開始，關于傳動軸量產項目的一切事宜，由李赫全權負責！”

“全廠的技術力量，所有的設備和人員，都歸你調動！”

錢衛國臉色大變：“廠長！您三思啊！”

楊衛東根本不理他，他死死地盯著李赫，那眼神像是在燃燒。

“我把整個紅星廠的未來，都壓在你身上！”

“一個月后，要是造不出那一千根傳動軸，要是這臺機床被你改廢了……”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我這個廠長，跟他一起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