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空氣突然凝滯，周處只覺兩道如有實質的考校目光穿透身軀，仿佛要照見神魂。

被考問的他感到一股如山的壓力，抱拳俯首：“弟子愿往！”

“善！”

關帝贊了一聲。

周處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拱手問道：“弟子斗膽請教關公菩薩，小子資質愚鈍，往日更是失察為害，何德何能蒙菩薩點化迷津？”

關帝目光似有深意地俯視著他，淡淡道：“無他，不過是見不得上古圣王苗裔為害一方，辱沒圣賢之名罷了。

而且你還沒作出大害，有幾分膽氣擔當，勉強還算可造之材。”

“圣王苗裔？”周處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詫，“菩薩是說......弟子？”

“先古圣王流傳的血脈天下不在少數，不過大多年歲日久，血脈稀薄了，能像你這樣顯現出血脈遺澤的倒是罕見，也算上天垂青于你，你要珍惜這份遺澤。”

周處吃驚不已。

自己竟是某位上古圣王的血脈后代？

軒轅神農，還是堯舜禹湯？

周處想要追問，關帝卻并非拖沓啰嗦之人。

他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打斷道，“好了，待你入水除蛟，與那惡蛟生死相搏時，自會知曉。”

頓了頓，神像的聲音忽然深沉了幾分，“說起來，除害安民，本就是圣王后裔最該行之事。

而除去水中為害一方的惡蛟，你此番作為，也恰好不過是追尋你祖上那位上古圣王道路之萬一罷了。“

周處心頭一震，還想再問，卻見神像雙目金光漸斂，顯然不愿再多言。

“且去吧，做成此事，也算你和那蚌精的功果。”

他只得恭敬禮拜，上了三炷香，將滿腹疑惑暫且壓下離開。

邁出廟門，周處翻身上馬，握了握拳頭。

心底的疑惑，總算解了。

自己一身天生神力來源于血脈么？

關圣帝君考問他時說他與惡蛟搏殺會九死一生，可貌似最后幾句話的語氣，似乎他似乎并非活下來十分渺茫。

還說待自己入了水底與惡蛟搏殺時，自會知曉自己血脈祖上來源于哪位圣王。

“貌似自己的血脈還有一些神異到入了水下才顯現？”

……

天色陰云密布，冷風吹皺鄱陽湖面。

周處策馬趕到鄱陽湖靠北岸，這里距離沉銀淵近一點，望著綿延百里不盡的湖面，心底思索。

大概關圣帝君已下了詔令，讓淵底的蚌精配合行事，助他除去惡蛟。

“性命相關，不得馬虎，還是得先見過對方，通通氣再說。”

不遠處有個老漁夫要駛船下湖打魚，正在岸邊簡單祭祀，把香插在岸邊，三株青翠水草當做祭品。

花白胡子的老漢對著湖面念念有詞：“蚌仙娘娘保佑今日魚汛，平安歸來......”

周處勒馬走近，抱拳問道。

“老丈，祭祀的可是蚌仙小姑？敢問這蚌仙小姑究竟是何來歷？”

蚌仙定然有過不小的過錯才被許遜許天師鎮壓在淵底，要與對方一起合力除蛟，這事怎么也得提前問清。

老漢渾濁的眼睛一轉，打量他兩眼，見他年輕富貴，倒也不意外。“后生不知蚌仙娘娘？”

“想必家中沒人捕魚。

蚌仙娘娘可是好的。”

他手指點了點鄱陽湖。

“就三百年前，這里還叫彭澤的時候……”

漁夫老丈講述，相傳近三百年前，鄱陽湖還叫彭澤時，北面時而有巨蚌在湖面上沉浮，殼紋如北斗，夜放熒光，時人為奇。

有一次，朝廷押送銀錢的船隊夜晚擱湖上過，船艟連成一片。

蚌仙因未見過那么多的船，覺得好玩，于是弄得漫天熒光，耀人眼目，逗弄船隊。

“……結果船隊不慎相撞，沉船落水，銀子墜入淵底，沉銀淵這名字就是由此而來。

這事鬧大了傳開，許遜許神仙聽聞，前來將蚌仙鎮壓降服，以鐵符鎮在淵底，叫蚌仙從善改過……”

自那之后彭澤湖面北邊夜航的漁人常見熒光指路，翻舟的常被無形之力托起解救，送到岸邊。

因靈應的多了，漁人尊以為神，稱之為蚌仙小姑。

“多謝老丈指教。”

一番聽下來，周處抱拳感謝。

這蚌仙過錯嚴格來講不算大，不是有心做惡。

周處謝過老漁夫，將虎骨棒系在腰間，站在湖畔上活動筋骨，準備下水。

這時，一個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頭發黑白交雜的老婦人，神情茫然，眼神空洞，懷抱一只小小的的繡鞋，正順著水岸邊沿蹣跚地走著。

她的步子很慢，目光茫然地掃過遠處水面和灘涂，嘴里似乎還在無聲地念叨著什么，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

周處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升起一絲疑惑與憐意。

他轉頭問身旁的老漁夫：“老丈，您可知道這位老人家是……”

老漁夫順著周處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婦人后，似乎見過很多次，不以為奇，一邊低下頭拾弄漁網，道。

“這人是陽羨那邊的人，聽說孫女河邊洗衣被惡蛟拖去吃了，人自那之后就有點呆訥了，時好時壞，不時順著河岸走，尋找她那孫女。”

“可哪還能找得見呢。”

說話間，那老婦人蹣跚著走過，目光空空地越過周處和老漁夫，仿佛他們不存在一般，白發在風中飄零，就那樣木然地走開了。

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與水光映襯下，顯得分外孤苦可憐。

周處心頭如同壓上了塊石頭，一股無法遏制的火氣猛地竄起。

“這惡蛟……實在作惡太多，為害之深，非止一人一家，不除掉實在叫人不痛快！”

一股強烈的決心壓過了周處原本對水下惡戰的一些憂慮。

他以前多在山林馳獵，鮮有下水，但仗著體魄異于常人，氣息悠長，倒也不懼這深水。

“總不至于淹死。”

周處握住拳頭，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湖中。

冰冷的水流瞬間包裹全身，他雙臂一劃，如離弦之箭般直沖水底。

千鈞巨力在水中化作驚人推力，每一劃都能讓他下潛數丈。

耳邊水聲轟鳴，眼前光線漸暗，唯有淵底隱約有幽藍熒光閃爍。

越往下潛，水壓越重，但對周處而言不過爾爾。

身側偶爾有魚群游過，他極目下看，深淵之底，隱隱有熒光點點，好像隱隱有一只巨蚌。

忽然，淵底的巨蚌感應到什么，幽暗的水流中泛起星星點點的熒光。

那些光點迅速上浮匯聚，在他面前凝結成一道靈動婀娜的女子虛影，青絲如瀑，衣袂飄飄，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水藍色光暈。

“你便是周處吧？”活潑的聲音直接在周處耳畔響起，帶著幾分雀躍，“我是蚌仙小姑，關圣菩薩已傳令于我，要我助你降服那惡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