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龜不曾害人，但是也不知算不算救人，說來蹊蹺?！?

福伯捋須道，“惡蛟肆虐時，它偶爾會出現找來，浮出水面遠遠觀望。

只要巨龜現身，惡蛟必會收斂兇性，匆匆退去。”

周處眉頭一皺，回想著之前所見的一幕。

的確如此。

那惡蛟與他久戰不下，似乎覺察了水中龜妖的來到，不再戀戰，立即撕裂虎妖尸首離開。

“既如此，為何惡蛟仍屢屢害人？”

“我也覺古怪。”福伯納悶道，“有人親眼所見，那巨龜待惡蛟退去時，會急急追上似要勸誡，卻被蛟尾毫不客氣掃開不理。

下次惡蛟仍舊會出現作惡。”

那龜妖能管住惡蛟，但只能管一點點？

骨棒在周處掌中轉了個圈，看著福伯，若有所思。

“說起來倒像大戶人家的老仆，雖能一定程度勸止自己郎君言行，可終究無法真的管束住任性妄為的公子？”

……

幽暗的水洞中，濁流涌動。

惡蛟盤踞在嶙峋怪石間，利齒撕扯著虎妖尸首血肉，眼神充滿殺意。

雖吃著虎尸，卻像在想著其他人。

“公子！您今日實在太過分了！”

龜妖劃動四肢，著急的游來游去，“光天化日闖入縣城吃人，若讓主人知曉，您定會再惹主人生氣?！?

他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勸說，惡蛟只覺煩躁。

“閉嘴！“他猛地甩尾，水浪炸開，抽遠龜妖。

“今天你出現的時機太不是時候，說不定讓那些凡人以為我是怕了周處而逃走?！?

惡蛟惱怒的昂起頭顱，眼中閃過一抹人性化的怨懟，蛟尾擺動，攪得整座水洞轟然震顫，又道。

“他生氣就生氣，反正他何曾看重過我。

他住在他的琉璃宮中，光明尊貴，金玉為床，佳肴美食，奴仆伺候，他那些妃子兒女也是一樣。

而我卻安排住在這昏暗濁流的水底洞中，在他眼中我只是一條見不得光的雜種！”

巨龜慌忙游回，苦口婆心：“主人將您安置在此，怕您被其他龍子欺辱，遭到毒害。

主人還是關心您的，不然也不會經常來看您?！?

“關心？”惡蛟聲音陡然尖利，“他要真是關心我，也不會只有我吃人作亂時才會來看我，訓斥我兩句?！?

他滿心憤恨，壓低身子，豎瞳逼近龜妖。

“你說——他到底是真的關心我，還是我怕這孽障雜種給他惹禍？把賬落在他頭上，壞了他的名聲？”

“這……這……”

龜妖吞吞吐吐，不敢置評主人的心思。

“滾遠點！”

惡蛟更加大怒，一甩尾巴把龜妖抽出洞去，河底濁流翻涌。

“我吃人也好，為害也好，都是我的事。

我不單今天光天白日去陸上吃人，我明日還要去。

我定要吃了那周處！”

聲音遠遠傳出水底洞。

虎妖尸體吃了，可以幫他增長道行，那周處一介凡人竟能和他這個龍種角力，定然不是一般人。

惡蛟有預感，吃了對方，對自身也應該大有益處！

……

焚香沐浴完畢，周處將虎骨用粗布裹好，掛在馬鞍旁，按著神明指點，徑直往城東寺廟而去。

夕陽西下，廟宇飛檐在余暉中泛著金光。

周處整了整衣冠，踏入廟門。

香爐中青煙裊裊，大雄寶殿就在眼前。

“這座佛寺中供奉菩薩羅漢頗多……”

周處正遲疑去哪找那位神明。

忽聞虛空之中傳來那道熟悉的威嚴聲音：“且來伽藍殿。”

伽藍殿？

周處循聲而行，繞過香煙繚繞的前殿，來到側殿。

殿門匾額上書“伽藍圣境“四個鎏金大字。

一抬頭。

只見殿內當中供奉著一尊紅面長髯、丹鳳眼微睜的神像。

“關圣帝君？！”

周處心頭一震，睜大眼睛。

綠袍金甲，左手持青龍偃月刀，右手捋須，不是關羽關圣帝君又是何人？

他猝不及防，沒想到在佛寺中見到關帝的神像。

不過轉念回想起來，卻又恍然。

關圣帝君是極少的民間、道家、佛家全都供奉的一位大神。

“現在的年歲，時值唐國開國，正是關帝關羽死后成神幾百年。

而傳說中，關帝死后除了最開始民間香火鼎盛，供奉這位武圣人外，也是被佛家隨后迎入十方叢林供奉?！?

殿宇中佛教梵音、天鼓、嘆妙等十八伽藍護法神像拱列兩旁，威嚴肅穆。

在佛門中，關羽被尊為伽藍菩薩，統率十八伽藍神將，護衛佛門，與韋陀菩薩并列為佛門左右兩大護法，地位超然，更在一般菩薩之上。

周處且驚且喜。

沒想到點化自己的竟是忠義仁勇流傳千古的關圣帝君，關圣帝君的品性與法力，終究不是一般神明可比。

這時，神像雙目隱有金光流轉，那威嚴聲音如黃鐘大呂在殿內回蕩：“周處，汝可知為何要汝除虎后前來祈告？”

周處心神一凜，連忙抱拳躬身。

“弟子明白。南山惡虎易除，可那水中惡蛟......”

他抬頭直視關圣顯靈的神像，“弟子已與它斗過一場，縱在岸上亦難分高下，若在水中，弟子恐怕難以將之剪除。”

“不錯?！标P圣聲音威嚴道，“此蛟非你獨力可除。莫說勝負難料，即便能勝，它若遁水逃走，你又能如何？”

周處垂首更深：“恭請菩薩示下?！?

他在水中極有可能打不過，更追不上惡蛟，莫非關帝會賜下寶物，或者派遣鬼神相助？

威嚴聲音在殿宇梁柱間回蕩：“念你誠心改過，除害救民，本座助汝一臂之力?！?

神像左手虛按，一道金光在空中顯化出鄱陽湖波瀾壯闊的景象。

“鄱陽沉銀淵底鎮著個蚌精，乃東晉時許旌陽所封。此妖早已皈正，救濟漁民，號'蚌仙小姑'。

你將惡蛟順著陽羨的北河引入鄱陽湖，到了沉銀淵所在，她自會放出本命珠光定住水脈，叫那孽蛟無處遁逃。”

“許旌陽許天師，蚌仙小姑？”

周處驚訝，作為鄱陽郡生人，常去鄱陽湖畔縱馬游玩，小時候就聽過鄱陽湖蚌仙小姑的傳說。

那鄱陽湖畔還立有一碑。

碑文上記載：「沉銀淵有巨蚌，殼顯星紋，吐氣成樓臺。晉許旌陽以鐵符鎮之，后夜現熒光導舟，漁人祀為小姑。」

而許旌陽也就是許遜許天師，道教四大天師之一。

“不過，蚌精只能牽制惡蛟，讓它無法逃走。”

關圣神像丹鳳眼微微睜大，青龍刀發出龍吟般的震顫，仿如雷音，叫周處一個激靈，打起精神。

“水下搏殺仍需你搏命親為，現在你知道了那蛟龍的厲害，不論你需將其引到鄱陽湖沉銀淵，還是它臨死反撲，對于你都九死一生。

你，可還愿意下水除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