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二樓最角落的那間房，與淵海城的繁華隔著十萬八千里。牆壁上的石灰剝落得像是得了爛瘡，露出底下發霉的黃泥。一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一張缺了條腿、用磚頭墊著的瘸腿方桌，空氣裡永遠瀰漫著一股劣質菸草、隔夜汗酸和牆體黴菌混合的怪味。唯一的窗戶對著一條堆滿泔水桶的窄巷，連月光都吝嗇光顧。此刻，這破屋裡唯一的亮光，來自桌上那盞冒著黑煙的煤油燈。昏黃跳躍的火苗，將林啟強那張鬍子拉碴、寫滿疲憊和凝重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他弓著背，腰間的傷處在硬木凳子上硌得生疼，卻渾然不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攤開在油紙上的那本破舊冊子——《骨伶謠》殘譜。玄墨蹲在桌角，罕見地收起了那副慵懶刻薄的痞子相，碧綠的貓眼在燈光下閃爍著**智慧相**特有的、冷靜而銳利的光芒，如同兩塊沉入深潭的寒玉。牠的目光同樣死死鎖定著泛黃紙頁上那些扭曲流動的墨線音符。「這樂譜…」玄墨的聲音在意念中響起，帶著分析解剖般的精準，「不是給人聽的。」牠的爪子虛點著紙上幾個蝌蚪狀的音符，「看這裡，還有這裡…這些轉調的節點，這些半音的銜接…完全違背了常規的音律規則。人耳聽來，或許只是怪異、刺耳，甚至因為那女人唱得好聽，而忽略了其中的不協調。」智慧相的眼神越發深邃，彷彿能穿透紙張，看到那無形的能量流轉，「但對於某些特定的『存在』…這些扭曲的音符節點，就像黑暗中的燈塔，是精準的空間座標和能量共振的頻率！」林啟強眉頭擰成了疙瘩。他雖不像玄墨智慧相那般能直接洞悉能量本質，但多年混跡旁門左道，對邪術符籙的詭異紋路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他伸出食指，隔著一層薄薄的汗巾，小心翼翼地沿著樂譜的墨線虛劃，指尖能感受到一股極其微弱、卻如同冰針般刺骨的陰寒順著皮膚往裡鑽。「引魂…」林啟強低聲重複著玄墨之前的判斷，聲音乾澀，「用歌聲當鑰匙，打開一道門？把莉莉絲的魂…抽到門那邊去了？」他腦海中閃過莉莉絲臨死前那空洞迷惘的眼神，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門？」玄墨的智慧相眼中幽光流轉，帶著一絲嘲諷，「說是『食道』更貼切。」牠的爪子點向樂譜末尾那被撕掉的殘缺部分，「關鍵就在這裡！被撕掉的這部分，我推測，應該是標註了『祭品』靈魂輸送的最終目的地！是某個潛伏在淵海城陰影裡的古老邪物？還是…」牠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凝重，「某個被封印的、需要靈魂滋養的『東西』？」房間裡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煤油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和窗外巷子裡偶爾傳來的野狗吠叫。昏黃的光線將一人一貓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兩隻被困在蛛網中的蟲子。那本殘譜靜靜地攤在桌上，散發著無聲的惡意，像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林啟強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他從破褲兜裡摸出一個扁扁的銀質酒壺，擰開蓋子，仰頭灌了一大口劣質的燒刀子。辛辣的液體像火線一樣從喉嚨燒到胃裡，暫時驅散了那股從殘譜上滲出的陰寒，也麻痹了腰間的劇痛和心頭那股被當成棋子的憋悶感。他抹了抹嘴，眼神裡重新燃起那種市井光棍特有的狠勁和賭徒般的孤注一擲：「管他媽的門還是食道！撕掉的部分…那騷狐貍白蝶手裡，肯定有完整的！」他抓起桌上那枚花了兩塊大洋買通看門人的銀元，放在嘴邊狠狠吹了一口氣，然後湊到耳邊，聽著那點微弱的、帶著銅臭味的嗡鳴，彷彿這樣能給他帶來點好運氣。「明天！老子就去會會她！迷心粉不行，就用別的！總得撬開她的嘴！」他發著狠，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玄墨智慧相的眼神卻依舊凝重，沒有回應林啟強這番狠話。牠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殘缺的樂譜上，似乎在極力推算著某種可能。房間裡的空氣似乎也隨之變得更加沉悶粘稠。就在這時——一種極其微弱、卻彷彿直接在腦髓深處響起的聲音，毫無徵兆地鑽了進來！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更像是…某種意念的共鳴？一段詭異的旋律碎片！正是《骨伶謠》開頭那幾句纏綿悱惻的音調！「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淒愴…」林啟強渾身猛地一僵！手中的酒壺「噹啷」一聲掉在瘸腿的破桌上，劣酒潑灑出來，浸濕了油紙邊緣。他像被無形的冰錐刺穿了太陽穴，一股劇烈的、如同要將腦殼撕裂般的銳痛毫無預兆地爆發開來！眼前的一切——搖曳的燈火、剝落的牆皮、桌上的殘譜——瞬間被蒙上了一層濃稠的血紅色！無數扭曲的、如同蛇蟲般蠕動的黑色線條在視野裡瘋狂竄動、交織！「呃啊！」林啟強雙手死死抱住頭，痛苦地低吼出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從凳子上滑落，蜷縮在冰冷骯髒的地面上，劇烈地痙攣著。那殘譜上的音符彷彿活了過來，化作無數細小的、帶著吸盤的黑色觸手，順著他的聽覺神經，瘋狂地往他腦子裡鑽！耳邊充斥著無形的、充滿惡意的嘶嘶聲和尖銳的、彷彿無數指甲刮擦玻璃的噪音！玄墨智慧相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渾身烏黑的毛髮瞬間炸起！牠清晰地看到，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抽魂氣息的音波能量，如同跗骨之蛆，正以桌上那本殘譜為跳板，精準地鎖定了林啟強的精神，試圖侵入、攪亂、甚至…抽取！「音咒反溯？！有人催動了完整樂譜！」玄墨的意念在驚怒中炸響！智慧相全開！碧綠的貓眼迸射出實質般的幽光，瞬間籠罩住林啟強和他身邊的空間！同時，一股強大的、帶著鎮魂定魄之力的精神波動，如同無形的屏障，狠狠地撞向那入侵的音波！轟——！只有靈覺才能感知到的、劇烈的能量碰撞在狹小的房間內爆發！空氣彷彿都扭曲了一下！桌上的煤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林啟強腦中的劇痛和幻覺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但殘留的撕裂感和眩暈讓他眼前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如同塞進了幾百隻蟬。他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破舊的綢衫，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他艱難地抬起頭，視野模糊地看向桌上的殘譜。只見那殘破的黃紙上，那些原本死寂的墨線音符，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在紙面上微微扭曲、顫動！尤其是那被撕掉的殘缺邊緣，更是泛起一層詭異的、如同乾涸血跡般的暗紅色微光！而在那紅光的映照下，殘譜旁邊，煤油燈投射出的扭曲光影，竟在斑駁的牆壁上，隱隱約約勾勒出了一個龐大而猙獰的輪廓！**八顆巨大而扭曲的蛇頭！**如同從最深的噩夢中探出！蛇頭昂揚，張開無形的巨口，露出獠牙的虛影，貪婪地對著虛空中某個方向吸吮著！那姿態，與玄墨智慧相所描述的「抽魂」如出一轍！其中一顆蛇頭的虛影，似乎正對著蜷縮在地的林啟強！「八岐…」林啟強瞳孔緊縮，喉嚨裡擠出兩個帶著血腥味的字。牆壁上那巨大而邪異的蛇影，哪怕只是光影構成的虛幻輪廓，也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古老惡意和貪婪！玄墨智慧相的眼神冰冷到了極點，死死盯著那殘譜邊緣的暗紅微光和牆上扭曲的蛇影。「哼！果然是個餌！」牠的聲音充滿了被愚弄的怒火，「那賤人不僅有完整樂譜，還能以這殘片為引，隔空催動音咒！剛才那一下，就是想順著殘譜與完整樂譜的聯繫，隔空抽你的魂！或者…至少重創你的靈識！」林啟強掙扎著坐起身，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臉色慘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腰間的傷痛和腦中殘留的針刺感。他死死盯著桌上那本如同毒蛇般蟄伏的殘譜，又看看牆上那漸漸消散的八首蛇影，眼神裡再無半點僥倖和痞氣，只剩下被毒蛇盯上的野獸般的兇狠和後怕。「操…」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滔天的怒火，「這他媽不是買棺材的錢…」他捂著依舊嗡嗡作響、隱隱作痛的腦袋，聲音嘶啞，帶著一股子血腥味：「這是催命的符！釣老子的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