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方案的最后一個字，終于敲定。

從游戲類型，到引擎選用，再到核心概念、基礎玩法、角色設定、系統框架，乃至整個游戲的體量規劃，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陸沉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

“總算……構思階段結束了。”

現在，是時候正式進入制作的準備階段了。

這注定是個繁瑣的活兒。

從制定預算到敲定執行計劃，每一步都像在走鋼絲。

說到底，游戲開發，從來不是光憑一腔熱血就能搞定的事。

它就像一個復雜的生命體，需要將策劃、程序、美術、音樂等各種媒介精密地組合在一起。

這需要各路高手像一個緊密咬合的齒輪組，協同合作，才能完美運轉。

即便是單人開發，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

陸沉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包攬一切。

那些他啃不下的硬骨頭，必須靠外包來解決。

游戲開發的核心無非三塊：策劃、程序、美術。

幸運的是，有兩塊他能自己扛下來。

“策劃完成了，程序我自己就能搞定。”

他的大學專業就是這個。

而且，他讀的也不是什么野雞大學，而是首都圈里響當當的名校。

當年，他可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進去，又以專業第一的成績畢了業。

課堂上的知識只是基礎，他還掌握了海量的課外編程技術。再加上單干時期積累下的豐富經驗，編程這塊，他暫時不需要任何幫手。

這樣一來，剩下的短板就只有一塊了。

“……美術。”

對于一個藝術細胞約等于零的理工男來說，這部分的支援，簡直是生死攸關。

一款游戲，玩法再牛，構架再清晰，只要畫面拉了胯，那股廉價感就怎么也揮之不去。

這幾乎是游戲界的鐵律。

想當初，他做《本我》那款游戲時，美術也是外包出去的。

而這一次，美術的重要性，更是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次的項目，成敗的關鍵，就在視覺呈現上。”

不光是這一次。

他未來計劃的所有項目，最核心的要素，都將是視覺。

能不能將那活生生的、光怪陸離的地獄景象，從腦海中拽到屏幕上，將決定一切。

所以，這個人選，絕不能隨便。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夠長期合作的伙伴。

考慮到未來的品牌效應，畫風變來變去，是大忌。

“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佬，恐怕是請不動了。”

眼下這個時間點，恐怖游戲領域已經有好幾位聲名鵲起的美術總監。

可憑他現在的名氣和本錢，想請動那種級別的大神，實在是寒酸得可笑。

那么，他要找的，就必須是另一個人。

一個現在還無人知曉，但其才華注定會在未來綻放出萬丈光芒的人。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一個名字徹底點亮。

擁有未來的記憶，在這一刻，是何等的幸運。

“恰好，就有這么一個人。”

不是現在，而是在十年后，才會震驚世界的天才。

她就在這座首都城里，而且，離他相當的近。

***

那是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初的事了。

當時的他，還在公司里掙扎，沒能下定決心辭職。

——“臥槽，楚國的美術總監拿了年度游戲？這民族自豪感直接拉滿了啊！”

——“確實牛逼，做得太頂了。”

——“是吧？點子可能是制作人出的，但真正把那些畫面做出來的，是這個人啊！她腦子到底怎么長的？”

——“所以才叫天才嘛。”

那一年，主機游戲界誕生了一部足以載入史冊的傳世之作。

一部僅憑游戲性就足以封神，其藝術成就直到陸沉舟臨死前也無人能超越的曠世神作。

【失落王國】

這，就是在當年橫掃了所有年度游戲大獎的名字。

在游戲史上，比它賣得好的游戲有很多，比它影響力更大的游戲也不少。

但是，它之所以被譽為獨一無二、空前絕后的曠世神作，原因只有一個。

——“我操，這美術……簡直是神跡，真的。”

美術。

拋開其他所有優點不談，單說美術，就足以讓它封神。

它以開放世界RPG為骨架，呈現出了一幅幅令人目不暇接、心神搖曳的壯麗畫卷。

這已經不是游戲，而是一部真正的藝術品。

有的景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有的景象，是讓人心碎的凄美。

還有的景象，是史詩般的宏偉壯闊。

玩家漫步在那個世界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全新的視覺沖擊，并能與這一切產生真實的互動。

這種體驗，最終化為一種無法抗拒的沉浸感，讓玩家徹底迷失在那個虛擬的世界里。

所有玩過這款游戲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沉浸感太強了，我他媽做夢都在玩。感覺未來一個月，我都出不來了。”

陸沉舟自己，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本就是個狂熱的主機游戲愛好者，滿懷期待地打開游戲，結果陷得太深，甚至一度耽誤了自己手頭的項目。

直到現在，他偶爾還會回想起那個世界。

盡管地獄的圖景在他的腦海中已清晰無比，但初見《失落王國》時的那份震撼，依然能沖破記憶的壁壘，浮現在眼前。

總之，世人若要從締造這部神作的功臣中，硬要挑出一個功勞最大的人，那必然是它的美術總監——葉書允。

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

一款游戲的聚光燈，難道不應該總是打在制作人身上嗎？

更何況，《失落王國》的制作人在業界本就是泰山北斗級的人物，所有的功勞理應都歸于他。然而，葉書允卻硬生生地從他手中，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搶了過來。

在陸沉舟的記憶里，游戲史上，美術總監的風頭能壓過制作人的，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應該不會再有了吧？一款游戲包攬當年所有美術獎項這種事。”

——“這可說不準。但我覺得十年內，肯定不會有了。”

那一年，她一個人，拿下了游戲界所有的美術類大獎。

面對這史無前例的成就，網絡社區沸騰了，人們瘋狂地挖掘著她的信息，最終，拼湊出了一些事實。

一位三十多歲的楚國女性。

踏入游戲行業的處女作，便是那款驚世之作。

這兩個事實，最終指向一個詞——“天才”。

海外無數媒體半開玩笑地盛贊“游戲還得看楚國”，那些屈指可數的大型游戲公司，更是削尖了腦袋想把她挖走。

楚國，包括陸沉舟曾經所在的公司，自然也不例外。

大概是抱著“既然是楚國人，好歹也得爭取一下”的心態吧。

當然，結果是失敗的。

——“換我我也不去啊。干嘛非要跑到楚國這個游戲孤島，給本土公司當個打工仔。”

楚國，是一個以氪金手游和網游為根基的市場。

換句話說，這里是3A大作無法生存的貧瘠之地。

更何況，對于一個無論去哪都能享受頂薪待遇的她來說，楚國公司開出的那點年薪，實在太不夠看了。

總之，結論就是這樣。

她哪里也沒去。

不，應該說，在那款游戲之后，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從業界銷聲匿跡。

其中的緣由無人知曉。但現在，陸沉舟需要關注的只有一點。

《失落王國》之母，葉書允。

如彗星般劃過夜空，只留下一部傳說便悄然離去的業界神話。

她，正是陸沉舟要找的人。

幸運的是，他根本不用為去哪找她而發愁。

——“說起來，她和陸哥您是校友呢。”

——“什么校友，上學時壓根沒見過。再說，我們專業都不一樣。”

——“一個學校畢業的，不就是校友嘛。”

她，是陸沉舟的同校學妹。

而且，還是設計系在讀的，朝氣蓬勃的08級大一新生。

***

下定決心的瞬間，陸沉舟便立刻行動起來。

他換好衣服出了門，憑著腦海里那條模糊的公交線路，幾經周折，終于回到了他的母校——楚國大學。

“真是……好久沒回來了。”

他抬頭仰望著那棟熟悉的教學樓，心中百感交集。

時間倒流之后，這是他第一次回來。

仔細算算，已經快二十年沒見過這棟樓了。

一時間，大學時代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通宵趕作業，趕作業，以及……趕作業。

“嗯……”

……還是別想了。

回想起來，他的大學生活，過得好像不怎么有滋味。

就在他進行深刻自我反省的時候，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咦？那不是沉舟嗎？”

“沒錯！是沉舟！”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看見他，臉上笑開了花。

這人是……陸沉舟在記憶里搜尋了片刻，才終于想起來。

“振宇學長？”

畢業后就斷了聯系，他花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

這是系里出了名的酒仙學長。

他記得，因為家境優渥，這位學長當年在系里很吃得開。

“好你個小子！休學一陣子，連我都不認了？”

葉振宇邁著八字步走過來，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聲拍在他肩膀上。

他就是這種人。

性格豪爽，又愛開玩笑，哪怕是對陸沉舟這種獨來獨往的怪人，也愿意主動親近。

“好久不見了。”

“可不是嘛！你這一晃都快一年了吧？怎么，這學期準備回來了？”

“不了，我打算再休一個學期。”

“是嗎？那跑學校來干嘛？”

“有點事要辦。”

“哦哦……”

葉振宇點了點頭，看樣子不打算深究。

也對，他們的關系，還沒好到可以隨便打探私事的地步。

“學長，你現在是大四了吧？等我回來，你也該畢業了。提前恭喜。”

陸沉舟正準備客套幾句就開溜。

“說什么呢。我還得再讀一年。”

“？”

“掛科了，讀大五。”

“……”

啊，對，他想起來了。

自己復學那會兒，這位學長確實是大五在讀。

“葉振宇！快點！磨蹭什么呢！”

遠處，幾個一看就是要去喝大酒的男人正在催促他。

學長應了一聲。

“來了！啊，正好，沉舟，你也一起去？”

“不了，我辦完事就得走。”

“喲喲喲，不懂得享受人生的好學生。行吧，知道了，那你忙！”

葉振宇拖著他那龐大的身軀，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陸沉舟腦子里閃過許多念頭，但很快又將它們甩開。

他重新邁開腳步。

“美術學院的樓，是在哪邊來著？”

比起操心別人的人生，眼下還是自己的事更火燒眉毛。

幸好，校園里立著指示圖，彌補了他被歲月侵蝕的記憶。

他毫不費力地找到了美術學院的大樓，然后決定用最原始的方法找人。

“同學，你好，打擾一下。”

“嗯？”

“請問，你認識視覺設計系的葉書允嗎？”

那個學生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雖然這方法看起來很蠢，但陸沉舟也別無他法。

在這個智能手機尚未普及的年代，這反而是最高效的辦法。

***

砰！

“書允！葉書允！”

一個同系的同學猛地推開系辦公室的門，大呼小叫地闖了進來。

葉書允緩緩地把埋在桌子上的臉抬了起來。

“……干嘛。”

通宵趕作業讓她整個人都快散架了，精神處在被榨干的邊緣。

腦袋嗡嗡作響，大聲說話讓她太陽穴直跳。可那個同學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狀態。

“有男生來找你啦！”

“什么男生？”

“就那個……叫什么陸……沉舟？”

陌生的名字。

就在葉書允蹙眉的瞬間，旁邊一個正低頭按著短信的學姐猛地抬起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陸沉舟？計算機系的那個陸沉舟？”

“咦？學姐你認識？”

“當然認識啦！06級的系狀元！聽說休學去了，看來是復學了啊！”

學姐激動得差點站起來，跟著一起咋咋呼呼。

因為學習好而出名的人嗎？

但總覺得哪里不對。

系狀元每個系每個年級都有一個，還不至于出名到讓別的學院的人都知道。

“他學習那么好嗎？”

她好奇地問了一句，學姐卻歪了歪頭。

“你說什么呢？”

“不是說系狀元嗎？我想著，至于這么有名嗎？”

“不是那個狀元啦。哦不，那個狀元也算，但他是另一個領域的狀元。”

學姐狡黠地笑了起來。

“臉蛋系的狀元。”

“……”

旁邊的同學連連點頭，眼睛里閃著八卦的光。

“你們認識？”

毫無疑問。

這群人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多年的經驗告訴她，現在多說一句，晚上就會變成她們的下酒菜。

“不認識。”

“那他找你干嘛？”

“我怎么知道？”

“天啊！難道說？”

同學和學姐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了某種心領神會的“哦~”。

隨即，兩人咯咯地笑作一團，吵得她腦仁更疼了。

該死的電視節目又把人給帶壞了。最近正流行一檔明星假想戀愛的綜藝。

那兩個人腦子里在想什么，簡直一清二楚。

葉書允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估計是公事吧。我哥也在那個系，你們瞎起什么哄？”

她試圖打消她們的妄想，但看那表情，收效甚微。

看來這段時間，又得夾著尾巴做人了。

“我馬上回來。”

葉書允快步走出了系辦公室。

她心情有些煩躁。

學生時代，因為這種事惹來的閑言碎語太多了，她對這種關注向來敬而遠之。

自然而然地，她對那個叫陸沉舟的人，也沒什么好印象。

十有八九，是那個不靠譜的哥哥又拜托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事。

如果不是，那就得趕緊把他打發走。

她下定決心，快步走到教學樓前。

只一眼，葉書允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找到了陸沉舟。

他的氣場，就是如此顯眼。

“……嘖。”

長得是真帥。

***

“請問，是陸沉舟學長嗎？”

一個抱著胳膊、站姿隨意的女人向他搭話。

一頭干練的短發，五官輪廓分明，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氣。

陸沉舟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個女人，就是未來的《失落王國》之母，美術總監葉書允。

比起記憶中那張成熟的照片，眼前這張略帶稚氣的臉，讓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錯位感。

親眼見到未來能創造出那等神作的傳奇人物的過去，原來是這種感覺。

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興奮感涌了上來。

他無比確信，這個女人，一定能比任何人都更完美地，將他腦海中的地獄具象化。

就算現在還不行，也沒關系。

只要給她時間，慢慢培養，她未來的水準，一定會達到甚至超越自己的期望。

陸沉舟感到一陣口干舌燥。

他強壓下那股翻涌的渴望，伸出手。

“我是計算機系的陸沉舟。請問是葉書允同學嗎？”

“嗯，是我。”

“能耽誤你一點時間，聊幾句嗎？”

“什么事？不重要的話就在這兒說吧，我馬上要上課了。”

直到這一刻，葉書允也沒有伸出手來握。

她的言語間，透著一股明顯的戒備。

也難怪，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突然找到系門口來，她會有這種反應也合情合理。

“嗯……”

這事似乎不太適合站著聊，但眼下也別無他法。

他思索了片刻，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開場白。

“我偶然看到了你的個人主頁。準確地說，是你上傳在上面的畫。”

“啊，那些涂鴉嗎？”

涂鴉？

簡直是笑話。

為了做事前調查，陸沉舟費了些功夫才找到葉書允的個人主頁。上面有幾幅她用數位板畫的習作。

每一幅，都堪稱杰作。

不是說技法有多么精湛，而是那種感覺，那種獨一無二的韻味。

怎么說呢，就像是他記憶中《失落王國》的神韻，以一種最原始、最粗糲的形態，藏在了那些畫里。

總之。

“……是的，就是那些畫。”

“嗯，所以呢？”

看來，他成功地勾起了她的興趣。

陸沉舟點了點頭。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葉書允同學。”

“什么事？”

“我正在制作一款游戲，希望你能負責這款游戲的美術部分。”

葉書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呆滯的表情。

“……游戲？”

“是的。”

“制作？”

“……是的。”

就在陸沉舟心中升起一絲不祥預感的瞬間，他聽到了回答。

“……可是，我連游戲都沒玩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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