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東頭的老井邊圍了不少人，李建國正指揮民警用繩子吊著個鐵盒往上拉。鐵盒銹得厲害，邊角都磨圓了，像是在井里泡了幾十年。王大錘擠進去時，鐵盒剛被放到地上，盒蓋“哐當”一聲彈開，滾出一堆碎鏡片，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

“報案的是馬大爺的孫子小馬，今早撈水桶時勾上來的。”李建國指著個穿背心的年輕人，“他說把鏡片拼起來照了照，鏡子里除了他自己，還多出來個穿藍布衫的影子，嚇得桶都扔井里了。”

小馬蹲在地上，正用膠水往木板上粘鏡片，嘴里念叨著：“真的有影子！就在左邊，梳著兩條辮子，跟老照片里的蘇醫生一模一樣！”

林小滿蹲下去，用鑷子夾起一片鏡片，對著光看：“這是‘上海牌’穿衣鏡的碎片，鏡背鍍銀層有細微的劃痕，是二十年前的款式。而且鏡片邊緣沾著點棉線，和蘇梅藍布衫的線頭一致——更奇怪的是，棉線里纏著根頭發，長度及腰，發質柔軟，應該是女性的。”

王大錘突然想起蘇梅的照片，她確實梳著兩條長辮子。他拿起兩片鏡片對著自己照，鏡子里除了他那張帶著餅干渣的臉，啥也沒有。“你是不是光線沒找對？”他問小馬。

小馬急了，搶過鏡片跑到井邊：“得對著井水照！我今早就是蹲在井邊看的！”他把鏡片拼出個小方塊，對著水面一映——果然，鏡子里除了小馬的臉，左側真的多出個模糊的影子，藍布衫，長辮子，像隔著層霧。

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有人說“是蘇醫生顯靈了”，有人說“井里有水鬼”，連李建國都皺起了眉，默默摸出了降壓藥。

王大錘卻盯著水面發愣。井水很清，能映出天空的云，也能映出岸邊的人。他突然撿起塊石頭扔進井里，“撲通”一聲，水面蕩開漣漪，鏡子里的影子也跟著晃了晃，辮子的弧度和蘇梅日記里夾著的發絲標本一模一樣。

“這不是鬼，是光學原理。”林小滿突然開口，她手里拿著個筆記本，上面畫著井的剖面圖，“井壁是弧形的，水面像面鏡子，鏡片的碎角能反射岸邊的物體。如果當年井邊有棵樹，樹枝的影子落在水里，再被鏡片反射，就可能形成類似人影的輪廓。”

她指著井邊的老槐樹：“這棵樹的斜枝正好對著井口，枝葉形狀和鏡子里的‘辮子’高度吻合。至于藍布衫，可能是蘇梅當年在井邊晾過衣服，布料的顏色滲進了井壁的青苔里，被陽光一照，反射到鏡片上。”

話雖這么說，可鏡子里的影子實在太像蘇梅了，連李建國都忍不住嘀咕：“說不定……真是她想告訴咱們啥？”

這時，魏老頭拄著拐杖趕來，手里捧著個舊鏡框，里面嵌著面小鏡子，鏡面已經發烏：“這是秀兒的鏡子，當年她總愛在井邊梳頭，說井水照人清楚。”他指著鏡子背面的刻字，“你看，和鐵盒里的鏡片刻字一樣，都是‘平安’二字。”

王大錘突然明白過來：“這鐵盒是秀兒的！她當年把鏡子掉進井里了！”

他讓民警把井繩放長，在井壁上摸索。果然，在水面下三米處摸到個掛鉤，上面掛著件破爛的藍布衫，正是蘇梅藥箱里那件的同款，只是更舊些，領口繡著的梅花已經褪色。

“是蘇醫生的衣服！”老李頭蹲在井邊，看著藍布衫被撈上來，突然老淚縱橫，“她當年總說，井邊風大，晾衣服干得快……”

林小滿拿起藍布衫，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紙包，里面是半塊胭脂，紙包上寫著“送給秀兒，涂了顯氣色”，是蘇梅的字跡。

真相漸漸清晰：當年秀兒在井邊梳頭，不小心把鏡子掉進井里；蘇梅怕她難過，把自己的藍布衫洗了晾在井邊，還送了她胭脂；后來兩人出事，衣服和鏡子就一直留在井里，直到今天被發現。

至于鏡子里的影子，確實是槐樹枝和藍布衫的倒影巧合，但在所有人心里，那更像是兩個姑娘在笑著說：“我們一直都在呢。”

傍晚，小馬把拼好的鏡片掛在老槐樹上，對著夕陽照過去，影子落在井水里，像兩個模糊的身影在牽手。老李頭和丫蛋蹲在井邊，把胭脂輕輕涂在井沿的石頭上，像是在給老朋友化妝。

王大錘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這口老井像位沉默的老人，記著鎮上所有的悲歡，不管過多少年，只要你愿意聽，它就會慢慢講給你聽。

林小滿碰了碰他的胳膊，遞過來片沾著胭脂的鏡片：“你看，這胭脂的顏色，和你爹筆記本里夾著的花瓣顏色一樣。”

王大錘想起爹的筆記本里，確實夾著片干枯的粉花，他一直不知道是啥花，現在才明白——是胭脂花，蘇梅和秀兒當年最喜歡的花。

手機響了，是趙大姐打來的，聲音樂呵呵的：“王偵探，快來廣場舞隊！我們新排了個舞，叫《平安謠》，里面有段模仿蘇醫生和秀兒姐當年跳的步子，你快來給提提意見！順便……帶兩斤辣條給大黃，它今天又來捧場了。”

王大錘揣好鏡片，拽了拽風衣：“走，小滿，去看看大媽們的新舞——順便問問趙大姐，今晚的排練點心是不是紅糖糕，我爹以前最愛吃這個。”

林小滿翻了個白眼，卻把三種顏色的筆擺得整整齊齊，帆布包上的“細節決定成敗”在夕陽下閃著光。老井的水靜靜流著，映著天邊的晚霞，也映著岸邊漸漸散去的人群，像一幅被時光泡軟的畫，溫柔得讓人舍不得眨眼。

風穿過槐樹葉，帶著胭脂的淡香，漫過整個平安鎮。那些藏在倒影里的思念，那些被歲月磨亮的回憶，終于在這個傍晚，和著廣場舞的音樂，輕輕落進了每個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