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第二章:鋼鐵壁壘上的血色黎明

10月27日的晨霧裹著硝煙味,像一塊濕冷的抹布捂在四行倉庫上空。謝晉元站在三樓的射擊孔前,哈氣在冰冷的鐵柵欄上凝成白霧,他望著蘇州河對岸——公共租界的洋房煙囪正冒出筆直的青煙,黃浦江上傳來郵輪的鳴笛,那片燈火通明的世界,與倉庫周圍斷壁殘垣中的焦糊味形成刺目的割裂。

“團長,東邊街口有動靜!”哨兵的喊聲帶著急促的喘息。謝晉元猛地攥緊指揮刀,刀柄上的防滑紋嵌進掌心——他昨夜只合眼兩小時,借著煤油燈給妻子凌維誠寫了封信,信里沒說倉庫的險境,只說“滬上秋涼,勿念”。

倉庫底層,陳樹生正用刺刀撬開木箱。里面是整捆的洋布,藍白格子的布料被他扯出來,和同班士兵一起塞進麻袋,壘在窗口當掩體。“這玩意兒能擋子彈不?”四川兵王強拍著布堆,布縫里漏出的線頭沾了他滿臉。陳樹生沒說話,只是把懷里那雙布鞋往貼身處又塞了塞,母親納的千層底硌著肋骨,像塊發(fā)燙的烙鐵。

七點剛過,日軍的先頭部隊出現(xiàn)在晉元路拐角。三十多個端著三八式步槍的士兵貓著腰前進,鋼盔在霧中閃著冷光。謝晉元在望遠鏡里數(shù)著人數(shù),突然低喝:“等他們走到十字路口再打!”

倉庫里瞬間安靜下來,只能聽見戰(zhàn)士們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遠處租界傳來的模糊汽車喇叭聲。陳樹生把步槍槍管從射擊孔伸出去,準星穩(wěn)穩(wěn)鎖在最前面那個日軍的后頸——那士兵正用刺刀挑開路邊的布幔,大概以為里面藏著潰散的中國軍隊。

“打!”

謝晉元的吼聲未落,倉庫各層的射擊孔同時噴出火舌。陳樹生扣動扳機的瞬間,肩膀被槍托撞得發(fā)麻,遠處的日軍像被風吹倒的稻草人,接二連三地栽倒。王強扔出的手榴彈在敵群中炸開,硝煙裹著斷肢飛上半空,剩下的日軍尖叫著往街角逃竄,跑在最后的士兵被一串機槍子彈掃中,后背濺出的血花在晨霧里格外刺眼。

“中了!”王強興奮地捶著布堆,卻沒注意到一顆流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打在身后的水泥柱上,迸出一串火星。

第一輪交火持續(xù)了不到十分鐘,倉庫前的街道上留下七具日軍尸體。謝晉元讓人把日軍的輕機槍拖回來時,發(fā)現(xiàn)槍身還帶著余溫。“省著用,”他掂了掂彈匣里的子彈,“每顆都要打死一個鬼子?!?

對岸的租界突然傳來歡呼。陳樹生扒著鐵柵欄往外看,只見百老匯大廈的露臺上擠滿了人,有人舉著寫著“精忠報國”的標語,還有穿西裝的男人用望遠鏡朝這邊望。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突然舉起紅領巾,對著倉庫的方向用力揮舞,陽光穿過她的身影,在河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他們在看我們。”陳樹生低聲說。王強湊過來,忽然指著河面:“快看!”幾艘掛著英國旗的小艇正往倉庫這邊漂,艇上堆著面包和罐頭,船夫們冒著被流彈擊中的風險,把繩索拋向岸邊。兩個水性好的戰(zhàn)士跳下去,抱著物資往回游,對岸立刻爆發(fā)出更響的掌聲。

中午時分,日軍的攻勢突然變得猛烈。三輛九四式輕型坦克碾過瓦礫,履帶卷著碎石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炮口對準倉庫西墻不斷轟擊。“轟隆”一聲,底層的鋼板門被炸開一道裂縫,碎鋼片像飛刀一樣扎進倉庫,擦著陳樹生的額頭飛過,在布堆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用集束手榴彈!”謝晉元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陳樹生看見趙振邦班長抱著捆在一起的六顆手榴彈,正往裂縫那邊爬。日軍的機槍子彈打在他腳邊的水泥地上,濺起的碎屑鉆進他的褲管。

“班長,我來!”陳樹生撲過去想搶手榴彈,卻被趙振邦一把推開?!澳闶睾萌龢?!”班長的臉被硝煙熏得發(fā)黑,只有眼睛亮得驚人,“告訴俺娘,俺沒給她丟人!”

趙振邦拉燃導火索,朝著裂縫沖過去。就在他快要抵達時,一顆子彈打中他的大腿,他踉蹌著撲倒在地,卻用盡最后力氣將手榴彈扔進裂縫。爆炸聲震得倉庫劇烈搖晃,裂縫處涌出的濃煙里,夾雜著日軍的慘叫聲。

陳樹生趴在射擊孔上,看見趙振邦的軍帽從裂縫滾了出來,帽檐上還沾著他熟悉的補丁——那是上周趙班長教他縫補衣服時,他順手幫班長補的。

午后的陽光透過彈孔照進倉庫,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陳樹生數(shù)著光點發(fā)呆,突然聽見周醫(yī)官的喊聲。醫(yī)療點設在二樓的角落,此刻周大發(fā)正跪在地上,給一個腹部中彈的士兵包扎。那士兵的軍裝被血浸透,嘴唇發(fā)白,卻還在念叨:“醫(yī)官,給我留顆手榴彈……”

周醫(yī)官的右臂不自然地垂著,袖子已經(jīng)被血染紅。陳樹生才發(fā)現(xiàn),早上炮轟時,一塊彈片削掉了他的半條胳膊?!伴]嘴!”周醫(yī)官用左手按住士兵的傷口,聲音因為疼痛發(fā)顫,“只要還有口氣,就得活著!”

倉庫外突然傳來奇怪的轟鳴聲。陳樹生抬頭,看見日軍的飛機正低低地掠過蘇州河,機翼上的太陽旗刺得人眼睛疼。飛機并沒有投彈,只是在倉庫上空盤旋,像是在偵察。對岸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有人對著飛機揮舞拳頭,有人把標語舉得更高。

“他們不敢炸,”謝晉元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倉庫離租界太近,鬼子怕傷到外國人?!彼哪抗饴湓陉悩渖鷳牙锫冻龅牟夹?,突然伸手摸了摸,“娘做的?”

陳樹生點點頭,把鞋往里塞了塞。

“我兒子周歲時,他娘也給他做了雙虎頭鞋?!敝x晉元望著窗外,聲音輕得像嘆息,“等打完仗,回去給他們娘倆磕個頭?!?

傍晚的戰(zhàn)斗是最慘烈的。日軍調(diào)來平射炮,專門轟擊倉庫的窗口。陳樹生所在的三樓西側(cè)被直接命中,布堆燃起大火,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他抱著步槍往樓下撤,經(jīng)過二樓時,看見王強正用身體頂著快要倒塌的橫梁——橫梁下,壓著三個受傷的戰(zhàn)友。

“快撤!”王強的臉憋得通紅,胳膊上的傷口裂開,血順著指尖滴在地上。陳樹生想幫他,卻被他吼開:“別管我!保住他們!”

當陳樹生帶著傷員沖到一樓時,身后傳來橫梁坍塌的巨響。他猛地回頭,只看見煙塵中,王強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軍裝,像一片枯葉飄了起來。

夜幕降臨時,槍聲終于停歇。謝晉元站在倉庫中央,清點人數(shù)。能站著的,只剩下五十六人。他讓幸存的士兵輪流休息,自己則走到三樓,坐在趙振邦犧牲的位置上。月光從彈孔照進來,照亮他掌心的繭子——那是常年握槍磨出的。

遠處的租界依舊燈火璀璨,甚至能隱約聽見爵士樂的旋律。謝晉元想起出發(fā)前,師長孫元良告訴他:“你們守在這里,不是為了打贏,是為了讓中國人看見,還有人在打。”

他從懷里掏出給妻子的信,借著月光又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貼身的口袋。倉庫外,蘇州河的水靜靜流淌,載著對岸漂來的慰問品,也載著倉庫里未曾說出口的思念。

陳樹生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把布鞋緊緊貼在胸口。鞋面上的梅花被汗水浸得發(fā)暗,卻依然能摸到母親納鞋底時,特意留出的那幾個歪歪扭扭的針腳——那是他們家鄉(xiāng)的習俗,說這樣能保平安。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家,但他知道,只要這倉庫還立著,對岸的燈火就不會熄滅,那些舉著標語的同胞,就會記得今天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作者努力碼字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枝江市| 常德市| 塘沽区| 宁强县| 怀来县| 梨树县| 宁都县| 萨嘎县| 龙游县| 开封市| 田阳县| 宁蒗| 方正县| 新乡县| 得荣县| 海南省| 平利县| 新源县| 津南区| 贵南县| 佛坪县| 长顺县| 剑阁县| 万宁市| 英山县| 株洲市| 额尔古纳市| 独山县| 黄山市| 庆城县| 南康市| 河间市| 柳江县| 苏州市| 肃南| 汉寿县| 聂拉木县| 海安县| 康马县| 江山市| 瓮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