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不再是技術制造的真空，而是被巨大真相沖擊后遺留的、靈魂層面上的廢墟。幽綠色的應急燈光像鬼火，涂抹在冰冷光滑的吸音墻面上，將地上兩個凝固的人影拉扯成扭曲怪誕的形狀。

林疏月的左手，如同焊接在顧沉舟的腕骨上，冰冷、僵硬、指甲深陷。她急促的喘息帶著哭腔的余韻，混著淚水咸澀的濕氣噴在他冰涼的皮膚上。那句嘶吼出的真相——“你媽媽是救我才掉下去的！”——像一把淬毒的冰錐，不僅貫穿了顧沉舟的魂魄，也狠狠反噬回來，鑿穿了她自己尚未來得及構建的心理堤防。

她不僅是目擊者。她是那個被拯救的孩子。也是那個，在另一對母子生命歷程里，砸下毀滅性裂痕的……誘因。

巨大的負罪感和窒息般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耳鳴帶來的生理痛楚。她的身體軟了下來，緊緊抓握的力道不自覺地卸去，只是指尖仍神經質地勾著他腕表的邊緣，仿佛那是連接著洶涌悲慟的唯一錨點。

而顧沉舟。

他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石像。

單膝跪地的姿勢凝固著，脊背卻不再挺拔如劍，而是微微弓起，一種被重壓碾過的頹喪。那只死死掐著林疏月肩膀的右手，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痙攣了一下，隨即五指以一種極其突兀的方式松開！不是放松，更像是被高溫灼傷后的瞬間彈開！指尖甚至微微顫抖著。

他微微低頭。幽暗的光線落在他散落額前的碎發上，陰影遮蔽了他上半張臉，只能看到緊抿的、失去所有血色的嘴唇，和下顎繃緊到極致的、僵硬的線條。他的呼吸——極其微弱而深長，每一次吸入都像是用盡全力從冰冷的石縫里抽取空氣，每一次呼出都帶著靈魂深處無法愈合的空洞震顫。

他……沒有咆哮。沒有繼續毀滅。沒有推開她。

他只是……沉默。一種能吞噬所有聲音、比尖叫更令人心慌的、極致死寂的沉默。

時間在這里變得毫無意義。一秒。又好像是一個世紀。

林疏月模糊地看到，一滴液體劃破了陰影的界限，無聲地砸落在他仍撐在地面的左膝旁的地面上。不是汗珠。在幽綠色的冷光下，那深色落點極其微小，卻清晰地折射出破碎的光。

眼淚？顧沉舟的……眼淚？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如同被針尖狠狠刺了一下，帶來一種尖銳的茫然。

就在這時！

“顧總？！林小姐？！”周嶼急促緊張的聲音伴隨著安保靴底撞擊金屬網格地面的混亂腳步聲由遠及近！幾道手電筒的強光柱如同手術刀，狠狠刺破實驗室的死寂與幽暗！

光柱瞬間鎖定在核心艙旁地上糾纏的身影上！

場面一片狼藉。散落的工具。翻倒的雜物。癱軟在地、氣息微弱、淚痕滿面的林疏月。以及……單膝跪在她身側、失魂落魄如同石雕、袖口似乎還帶著血跡的顧沉舟！尤其刺眼的，是他那只僵硬的、仿佛剛剛才從林疏月肩膀上彈開的右手！

“林疏月！”蘇蔓的身影竟然也緊跟著沖了進來！她顯然接到了系統異常的某種警報或通知，臉色煞白如紙，看到地上的林疏月，幾乎是撲了過去！她無視了顧沉舟的存在，急切地伸手去探林疏月的脈搏和呼吸。“疏月！疏月你怎么樣？！”

刺目的手電光下，林疏月的狀態觸目驚心！面色灰敗如紙，嘴唇因剛剛的劇烈喘息帶著不正常的青紫色。更可怕的是，她之前已經撕裂過一次的左腕傷口，紗布早已被新的暗紅色洇透！此刻，在身體失控扭動和抓扯中，繃帶完全松散開，一道猙獰翻卷、深可見骨的傷口暴露在手電光下！新鮮的血肉正緩緩滲出暗紅的血液，沿著她無力垂落的手臂流淌，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傷口裂開了！快！找東西止血！叫救護車??！”蘇蔓聲音都變了調，手忙腳亂地用自己外套按向那恐怖的傷口！

“封鎖現場！所有人不準動！”周嶼厲聲命令安保人員，聲音緊繃到了極點！他看向顧沉舟，又迅速掃過地上生死未卜的林疏月和她那仍在滴血的傷口，以及顧沉舟袖口沾染的暗色血跡（很可能是林疏月掙扎時甩上去的？），眼神復雜震驚到了極致！

“顧總！您……”周嶼一步上前，試圖攙扶顧沉舟，同時也想查看他是否有傷。眼前的情況太過駭人！入侵者！核心實驗室強制中斷！總裁失魂落魄！女子重傷昏迷血流不止！這……簡直是最惡性的刑事案件現場預演！

周嶼的手剛碰到顧沉舟的手臂！

顧沉舟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灼傷，身體猛地一震！他幾乎是憑借身體本能的巨大力量，猛地甩開周嶼的手！他沒有看周嶼，也沒有看地上的林疏月，那雙深陷在陰影里的眼睛，毫無焦距地盯著不遠處一片虛空。

“別……碰我?！彼穆曇魳O低、極啞，像是砂紙打磨粗糙的金屬，帶著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的疲憊和……某種被嚴重觸犯的警戒。

就在這混亂的一瞬間！

沒有人注意到！那只一直被林疏月蜷在身下、死死保護著的銀杏木刻刀！

在眾人注意力被顧沉舟的抗拒反應和地上流淌的鮮血完全吸引的剎那——

那柄刀！

它那油潤光滑的木柄！在與林疏月鮮血滲透地面的金屬底板發生物理接觸的地方！被浸染了新鮮血液的木紋深處，極其突兀地爆發出一圈極其微弱、但銳利如金線的光痕！

那光痕一閃即逝！

仿佛一道金色的電弧在木紋血液間跳躍、熄滅！

緊接著，一股無形的、極其微弱的空間擾動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瞬間掃過那柄刀！范圍極小，波動極弱，混雜在現場混亂的精神力和電磁場中，如同幻覺！

然后——

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在應急燈幽綠的光線下！在那血跡和混亂的背景中——那柄油潤、古樸、承載了太多秘密與痛苦的銀杏木刻刀，就那么憑空消失了！

仿佛它從未存在于林疏月緊握的手心，從未存在于這冰冷的實驗室地面！

“顧總！需要立刻封鎖這里……”周嶼還在急切地請示命令，同時焦急地看向蘇蔓那邊，“她的傷……”

蘇蔓抬起頭，朝著安保憤怒大吼：“還鎖什么！人都快不行了！車！救護車！”

混亂。喧囂?？謶?。在實驗室這幽綠的地獄光線下翻滾。

唯有顧沉舟。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單膝跪地的姿勢，被甩開的手臂無力地垂著。他的目光似乎終于有了焦點，落點是……林疏月身下那片被鮮血微微浸染的冰冷金屬地板。那眼神空洞得可怕，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只有一種被徹底擊穿后的茫然。

然后。

幾乎無人察覺地。

他那只懸在半空、剛剛甩開周嶼的右手，極其緩慢地、無意識地、顫抖地……動了一下手指。

食指和拇指。

極其輕微地，捻搓了一下。

仿佛指尖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而溫潤的木質觸感？還是……某個已然消失不見的、只存在于短暫擠壓中的幻覺？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沒人知道那個空洞的“捻動”代表了什么。

下一秒，安保手中的強光手電光線晃動，將他整個身影投入墻壁上更大的、搖曳不定的陰影之中。

在搖曳的陰影輪廓里，那只微微捻動的手指動作，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指尖的陰影邊緣，卻悄然沾上了一點極其微小的、不易察覺的焦黃色碎屑，如同枯敗的銀杏葉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