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葉脈的終章
書名: 若風過境作者名: 已不是曾經的少年本章字數: 4029字更新時間: 2025-08-23 08:47:42
林疏月癱軟在病床上,氧氣面罩重新覆蓋著她蒼白的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她的眼睛半闔著,瞳孔深處殘留著驚懼褪去后的空洞與疲憊,如同被風暴席卷過的湖泊,只剩下渾濁的漣漪。光刀虛影依舊懸浮在上方,葉瓣的光芒收斂成一種近乎溫柔的脈動,金色的光暈如同無形的薄紗,輕輕覆蓋著她,也籠罩著整個病房,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寧靜。
蘇蔓緊緊握著林疏月冰涼的手,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深色的圓點。她不敢說話,不敢發出任何可能驚擾這脆弱平靜的聲音,只能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著好友憔悴的輪廓,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顧沉舟依舊站在門口。陰影籠罩著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孤峰。他不再看林疏月,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緊握的拳頭上。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的窗鉤淤痕,此刻仿佛燃燒著無形的火焰,灼痛感順著神經一路蔓延至心臟深處。林疏月那聲撕心裂肺的“媽媽……跑啊!”,如同淬毒的尖刀,在他冰封的心湖上鑿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冰冷的湖水混合著滾燙的巖漿,翻涌不息。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片淤痕。粗糙的觸感下,是那道無形的、與病房內那柄光刀葉脈傷痕完美重合的印記。這不僅僅是一道傷。這是……鑰匙。是打開那段被塵封、被扭曲、被他用盡一切力量試圖掩埋的……終極真相的鑰匙。
他不能再逃避了。不是為了蘇蔓的質問,不是為了權勢的維護,甚至……不是為了贖罪。
是為了她。為了那個躺在病床上,靈魂被反復撕裂,卻依然在黑暗中掙扎著發出聲音的林疏月。
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關于那片葉子,關于那柄光刀,關于他母親,關于林曦(林疏月)……關于所有糾纏在一起的、被葉脈密碼鎖死的命運的……終極答案。
顧沉舟緩緩抬起頭。陰影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不再有暴怒,不再有冰冷,只剩下一種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疲憊與決絕。他看向蘇蔓,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
“周嶼。”他對著通訊器低喚。
“顧總?”周嶼的聲音立刻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通知技術部。準備‘深藍’核心實驗室。最高權限。”顧沉舟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帶上……那片葉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病床上安靜下來的林疏月,又看向蘇蔓:“還有……她。”
蘇蔓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震驚和警惕:“你要帶疏月去哪?!她剛……”
“去解開它。”顧沉舟打斷她,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落在蘇蔓臉上,“解開……那個鉤子。解開……所有。”
深藍核心實驗室。
這里比B3層更加幽深,更加寂靜。空氣冰冷得如同極地冰川深處。巨大的環形空間中央,是一個由高強度透明材料包裹的、結構極其復雜的聲波共振腔體——“深藍之心”。無數精密的光纖和數據線纜如同神經網絡般連接著腔體,通向四周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控制臺。
林疏月躺在特制的懸浮醫療床上,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深藍之心”的中央。她依舊戴著氧氣面罩,身體連接著生命監護系統,但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半闔的眼睛里帶著一絲茫然和不易察覺的緊張。那柄懸浮的光刀虛影,如同忠誠的守護者,依舊懸浮在她上方,葉瓣的光芒在幽藍的實驗室背景下,顯得更加神秘而深邃。
蘇蔓穿著防護服,站在隔離觀察窗后,雙手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看著實驗室中央的林疏月,又看向站在主控臺前、背影挺拔如松的顧沉舟,心臟狂跳不止。
顧沉舟的面前,控制臺上方懸浮著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投影的核心,正是那片被水晶封存的、焦黑碳化的銀杏葉標本!它的葉脈紋理被高倍放大,每一條主脈、每一根分叉、每一處細微的傷痕和斷裂,都清晰無比地呈現在幽藍的光幕中,如同宇宙星圖般復雜而玄奧。
而在銀杏葉標本投影的旁邊,另一個全息窗口同步顯示著——病房內那柄光刀虛影刀柄上的木紋脈絡!以及……林疏月手腕上紗布下傷口的輪廓掃描圖!還有……顧沉舟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窗鉤淤痕的高精度熱成像圖!
四幅圖像!在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并列!如同四塊破碎的拼圖!
顧沉舟的指尖在主控臺上飛快操作。他的眼神銳利如鷹,全神貫注,仿佛在進行一場關乎生死的手術。低沉而清晰的指令在寂靜的實驗室里回蕩:
“啟動‘深藍之心’共鳴場。頻率……鎖定葉脈核心傷痕點。”
“加載光刀虛影能量圖譜……同步率校準100%。”
“接入林疏月生命體征及神經波動信號……建立實時反饋回路。”
“目標……葉脈傷痕共鳴點……能量聚焦!”
嗡——!!!
“深藍之心”的透明腔體內部,驟然亮起!無數道幽藍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活物般在腔體內交織、穿梭!一股低沉而浩瀚的共鳴嗡鳴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這嗡鳴并非噪音,而是一種奇異的、仿佛能穿透物質、直達靈魂深處的……能量律動!
懸浮在醫療床上的光刀虛影!刀尖的雙葉瓣!在“深藍之心”共鳴場啟動的瞬間!光芒驟然變得無比凝實!如同兩輪微縮的金色太陽!葉瓣的脈動頻率瞬間與“深藍之心”的律動完美同步!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溫暖的共鳴波,如同金色的潮汐,溫柔地包裹住林疏月!
林疏月的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監護儀上的曲線出現了一絲微弱的波動!她的眼睫顫動,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顧沉舟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全息屏幕上!鎖定在那四幅并列的圖像上!鎖定在銀杏葉標本投影上那道代表窗鉤斷裂的、最深最猙獰的葉脈傷痕上!
“能量聚焦……完成!”技術首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激動。
“啟動……傷痕溯源!”顧沉舟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最終審判的宣判!
嗡——!!!
“深藍之心”的共鳴嗡鳴陡然拔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頻率!幽藍的光芒瞬間變得刺眼欲盲!構成光刀葉瓣的金色光絲如同沸騰般瘋狂流轉!一股強大到令人心悸的能量流,被精準地引導、聚焦!如同無形的探針!狠狠地……刺向全息投影中那片焦黑銀杏葉的……葉脈傷痕核心!
轟——!!!
仿佛無聲的驚雷在靈魂深處炸響!
全息屏幕上!那四幅并列的圖像!在能量聚焦點刺入葉脈傷痕核心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拉扯、扭曲、融合!
銀杏葉標本的傷痕投影!光刀虛影的木紋傷痕!林疏月手腕的傷口輪廓!顧沉舟手腕的淤痕熱像!
四道傷痕!四種形態!在幽藍與金光的交織中!在強大的能量共振下!如同四道跨越時空的裂痕!瘋狂地旋轉、靠近、最終……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一個完整的、立體的、由純粹能量構成的……斷裂的金屬窗鉤虛影!赫然懸浮在全息屏幕的中央!散發著冰冷而慘烈的氣息!
就在這窗鉤虛影成型的瞬間!
“深藍之心”的共鳴嗡鳴驟然停止!幽藍光芒瞬間熄滅!光刀葉瓣的光芒也猛地內斂!整個實驗室陷入一片死寂!
而病床上!
林疏月的身體猛地劇烈顫抖起來!她的眼睛驟然睜開!瞳孔中不再是茫然和疲憊!而是充滿了……一種被強行喚醒的、如同倒帶般的……清晰畫面感!
她的嘴唇在氧氣面罩下劇烈地開合!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詞語!不再是無聲的嘶喊!而是……清晰連貫的、帶著巨大痛苦和恐懼的……記憶回放!
“窗……鉤松了……!”(她的聲音帶著孩童的驚恐)
“媽媽……別過來……火……好大……!”(聲音拔高,充滿絕望)
“啊——!!!”(爆炸聲!玻璃碎裂聲!)
“鉤子……斷了……!”(她絕望的哭喊)
“表……碎了……!”(金屬撞擊地面的脆響)
“媽媽……掉下去了……!”(最后一聲,如同泣血的哀鳴,戛然而止!)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實驗室里!砸在顧沉舟的心上!砸在蘇蔓的耳中!
伴隨著她的聲音!全息屏幕上!那個由能量構成的窗鉤虛影周圍!同步閃現出模糊卻清晰的動態影像碎片——搖搖欲墜的彩色玻璃窗!燃燒的火焰!爆炸的沖擊波!斷裂飛濺的窗鉤!下墜的身影!碎裂的腕表!還有……一片在火光中飄落的……焦黑的銀杏葉!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傷痕!在這一刻!在“深藍之心”與光刀葉瓣的共振下!在林疏月被強行喚醒的、最完整的記憶回放中!徹底拼合!真相大白!
顧沉舟僵立在主控臺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他看著屏幕上那慘烈的影像碎片,聽著林疏月那泣血的哭喊,看著那個懸浮的、冰冷的窗鉤虛影……
母親墜亡的瞬間!那個他無數次在噩夢中逃避的畫面!此刻如此清晰、如此殘酷地展現在他眼前!而那個被他視為“誘因”、被他誤解、被他傷害了十年的女孩……她當時只是一個被恐懼淹沒、眼睜睜看著救命恩人墜亡的……無助的孩子!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遲來的劇痛、無法言喻的悔恨、以及某種足以將他靈魂碾碎的……悲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他高大的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不再看屏幕。不再看影像。他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空間,落在了病床上那個剛剛經歷了最殘酷記憶回放、此刻如同被抽空了靈魂般、無聲流淚的林疏月身上。
防護頭盔下,那張總是覆蓋著寒冰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滑落了一滴淚水。
淚水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控制臺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他抬起手,動作僵硬而笨拙地,解開了防護頭盔的鎖扣。沉重的頭盔被他摘下,隨手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露出了臉。那張英俊卻總是冷硬如石刻的臉上,此刻布滿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悲傷與疲憊。
他不再有任何掩飾。不再有任何冰冷的外殼。
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向實驗室中央的醫療床。走向那個躺在那里、無聲流淚、靈魂仿佛被徹底掏空的女子。
蘇蔓在觀察窗外,捂住了嘴,淚水洶涌而出。她看著顧沉舟一步步走近,看著他臉上那從未見過的脆弱與悲傷。
顧沉舟停在醫療床邊。他低下頭,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林疏月。那雙總是銳利冰冷的黑眸里,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愧疚、悔恨、悲傷、痛苦……還有一絲……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緩緩地、極其輕柔地伸出手。這一次,沒有厚重的防護手套。他的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極其小心地、如同觸碰易碎的晨露般……輕輕拂去了林疏月眼角滑落的一滴淚水。
他的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融化堅冰的……溫度。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哽咽的……溫柔與……卑微:
“對……不起……”
這三個字,輕如鴻毛,卻重若千鈞。仿佛耗盡了他一生的力氣,也……融化了他心中那座冰封了十年的……孤島。
淚水,終于從林疏月空洞的眼中,洶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