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某種無形的硝煙，在VIP3病房外的走廊里彌漫。蘇蔓站在顧沉舟面前，手機屏幕被她緊緊攥在手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屏幕上，那個由輸液管自然彎曲形成的、微小卻無比清晰的鉤狀輪廓，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視線，也灼燒著顧沉舟冰冷的防線。
“顧沉舟！”蘇蔓的聲音因為憤怒和壓抑的恐懼而微微發顫，她不再用敬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這是什么？！你告訴我！這他媽的是什么？！”
她猛地將手機屏幕舉到顧沉舟眼前，幾乎要貼到他臉上：“這個鉤子！和疏月手腕上紗布下的傷口形狀！和你手腕上那片淤青的形狀！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尖銳，“你還要說這是巧合嗎？！你還要說那病房里的光刀是幻覺嗎？！你還要說這一切都是她腦震蕩的后遺癥嗎？！”
顧沉舟站在陰影里，身形挺拔依舊，卻像一座即將被暴風雪壓垮的冰峰。他沒有看手機屏幕，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兩口幽深的寒潭，沒有任何波瀾地直視著蘇蔓燃燒著怒火的眼睛。走廊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冷硬如刀削的輪廓。
“刪掉它。”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壓迫感，“立刻。”
“刪掉？！”蘇蔓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猛地后退一步，將手機死死護在胸前，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悲憤和決絕，“顧沉舟！你到現在還在想著掩蓋？！疏月躺在里面！她的耳朵差點被你毀了！她的手腕傷成那樣！她腦子里裝著那些……那些見鬼的記憶碎片！你把她當什么？！你實驗室里的小白鼠嗎？！你害怕什么？！害怕別人知道你母親是為了救她才……才掉下去的嗎？！”
“閉嘴！”顧沉舟的聲音驟然拔高，如同冰錐炸裂！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將蘇蔓籠罩在濃重的陰影里！那雙一直平靜無波的黑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駭人的風暴！那風暴里混雜著被戳穿秘密的暴怒、一種被侵犯領地的森然殺意，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被強行撕開的……劇痛！
“誰告訴你的？！”他的聲音如同從齒縫里擠出，帶著刺骨的寒意，“誰允許你……妄加揣測？！”
“揣測？！”蘇蔓毫不畏懼地迎上他幾乎要噬人的目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還需要揣測嗎？！那扇彩色玻璃窗！那場火！那個日期！那片該死的葉子！還有這個鉤子！顧沉舟！你當所有人都是瞎子嗎？！你封鎖氣象臺！封鎖消息！用你的權勢和技術把一切都捂得嚴嚴實實！你到底在怕什么？！怕疏月想起來？！怕她背負愧疚？！還是怕你自己……不敢面對？！”
“我說……刪掉它！”顧沉舟的聲音已經降到了冰點，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否則，后果自負。”
“后果？！”蘇蔓慘笑一聲，眼中是徹底的失望和決絕，“顧沉舟，你除了用權勢壓人，還會什么？！疏月需要的是真相！是治療！不是被你關在這個無菌監獄里當個活死人！更不是被你當成掩蓋你家族秘密的工具！今天！要么你告訴我真相！要么……”她猛地舉起手機，手指懸停在發送鍵上，“我就把這張照片！發給所有關心她的人！發給媒體！發給……警察！”
空氣瞬間凝固！如同拉滿的弓弦，下一秒就要崩斷！
顧沉舟死死盯著蘇蔓懸在發送鍵上的手指，下顎線繃緊如刀鋒，眼底的風暴幾乎要噴薄而出！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刀鋒，切割著走廊里稀薄的空氣！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對峙時刻！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共鳴嗡鳴！穿透了VIP病房厚重的隔音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走廊里劍拔弩張的死寂！
這嗡鳴……來自病房內！來自那柄光刀虛影！
顧沉舟和蘇蔓的身體同時猛地一震！目光瞬間轉向病房緊閉的門！
緊接著！
一個極其微弱、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般干澀的聲音，斷斷續續、卻無比清晰地……穿透了那扇隔絕一切的門縫！傳了出來！
“冷……”
是林疏月的聲音！她……說話了！
顧沉舟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猛地轉身！一把推開病房的門！厚重的門板撞在墻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病房內，恒溫系統維持著舒適的溫度。林疏月依舊躺在病床上，氧氣面罩已經被護士移開。她的眼睛是睜開的！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或平靜！那雙被金色光芒映照的瞳孔里，此刻清晰地倒映著……痛苦！一種被強行喚醒的、深埋于靈魂深處的……冰冷刺骨的恐懼！
懸浮的光刀虛影！刀尖的雙葉瓣！光芒劇烈地脈動著！金色的光絲如同沸騰般流轉！那嗡鳴聲正是來源于此！它似乎在……壓制著什么！壓制著林疏月體內即將爆發的……記憶風暴！
林疏月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的嘴唇在顫抖。她的目光沒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而是死死地盯著天花板某個虛空點，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
“窗……鉤……”她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聲音沙啞破碎，“……斷了……”
“火……好大……”
“表……碎了……”
“媽……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跑……跑啊！！！”
最后三個字，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瞬間撕裂了病房的寂靜！她的身體猛地弓起！雙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單！指節慘白！左腕的傷口處，紗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暗紅色洇透！生命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心率血壓直線飆升！
“疏月！”蘇蔓失聲尖叫，沖了進去！
顧沉舟僵立在門口！如同被無形的冰錐釘在原地！林疏月那聲“媽媽……跑啊！”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捅進了他心臟最深處那片從未愈合的傷口！母親墜亡前最后的畫面——那只絕望伸出的手，那枚在火光中碎裂的腕表——如同最殘酷的默片，在他腦海中瘋狂閃回！
就在這時！
嗡——！！！
光刀葉瓣的嗡鳴陡然變得無比尖銳！金色的光芒瞬間暴漲！如同燃燒的太陽！一股強大到極致的、帶著絕對寧靜意志的共鳴波，如同無形的巨手，猛地壓下！
林疏月弓起的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重重地砸回床上！劇烈的喘息如同破風箱般急促！眼中的恐懼和混亂如同被強光驅散的濃霧，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被掏空了靈魂的……疲憊與空洞。
光刀的光芒緩緩收斂，葉瓣的脈動恢復平穩，嗡鳴聲減弱，只剩下一種低沉的、如同安撫般的……余韻。
病房內只剩下林疏月粗重的喘息聲和儀器單調的警報余音。
蘇蔓撲到床邊，緊緊握住林疏月冰涼的手，淚流滿面：“疏月！疏月！看著我！沒事了！沒事了！”
林疏月的目光緩緩轉動，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落在了蘇蔓臉上。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發不出聲音。
顧沉舟依舊僵立在門口。陰影籠罩著他半邊臉。他看著病床上那個剛剛從記憶煉獄中被強行拉回、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女人，看著她空洞的眼神，看著她手腕上再次洇開的暗紅……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遲來的鈍痛、無法言喻的愧疚、以及某種更深沉的、幾乎將他壓垮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的窗鉤淤痕。那傷痕，此刻仿佛帶著林疏月剛剛嘶喊出的、那徹骨的寒意。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他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對著病房內，對著那個剛剛經歷了又一次精神撕裂的女人，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清晰地穿透了儀器的噪音：
“窗……關好了。”
“火……熄了。”
“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