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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欲

莫何村,像一塊被時光腐蝕、浸透了雨水與陰翳的苔石,沉沉地臥在群山褶皺里。

文淼淼踩著一路泥濘,終于是到了這個落后又荒涼卻綠意盎然的小山村,一條修整得還算整齊的公路貫穿整個村子,像村子的動脈一直連通到外面的世界。

憑著模糊記憶和村口老人含糊如囈語的指點,文淼淼在村里一處荒僻的角落找到了祖宅,或者說文家祖宅的殘骸。

斷壁殘垣被深綠的苔蘚和枯黑的藤蔓層層包裹,半扇朽爛的木門歪斜欲墜,指尖觸碰上去,冰冷濕滑,推開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長鳴,仿佛“臨終”前的最后一次呻吟。

院內荒草叢生,足有半人高,在昨夜風雨的摧殘下倒伏一片,散發出濃烈刺鼻的潮腐酸氣。正屋屋頂塌陷,露出猙獰交錯的焦黑椽子,像巨獸折斷后暴露的脊骨,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髏的眼窩,無聲地凝視這個遲歸的后人,這里早已沒有了“家”的痕跡,只有徹底的荒蕪和深入骨髓的死寂。

這處屋宅顯然早已住不得人了,只是些破磚爛瓦堆砌而成的廢墟,畢竟自淼淼有記憶起,家里就沒剩什么老人了,因為讀書的緣故,父母帶她遷出去后也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在這兒度過的童年更是模糊得如同一場夢,早已被大城市的奢華沖淡,若不是經歷那詭譎的夢魘淼淼早就記不得自己曾出生在這里。

淼淼此刻并不知道的是,自打她一進入文家老宅廢墟,屋外鄰舍,幾個蜷縮如石雕的老人,渾濁的眼珠便機械地轉動,注視著文家老宅,當淼淼從里面出來,他們的視線又漠然滑開,仿佛她就是一縷無關緊要的游魂。

淼淼上去跟他們打聽,回應她的是漠然的搖頭,含糊的嘟囔,或者干脆裝作聽不見一動不動根本不搭理她。

淼淼只覺得心里發毛,異樣的古怪像一條毒蛇潛伏在這看似平凡的村落,伺機而動,她想起李玄青紙條里說的兇險,提醒著她此地的不詳。一股子陰寒從地下鉆上來,悄悄觸碰淼淼的脊背,她打了個寒顫回頭,身后卻并無異樣。

毫無頭緒,文淼淼只能背著行囊離開老宅到村里漫無目的地轉悠,一邊打探有沒有人知道當年那些舊事一邊打聽李玄青去了何處。這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戶,安安靜靜的,沒有雞鳴犬吠,沒有炊煙裊裊,路上除了上了年紀的老人,就只有幾個躲在門扉里竊竊私語的小孩子,想來也是,畢竟這樣的古舊村落,少有年輕人會愿意留在這里。

路上幾只瘦骨嶙峋的老狗在地上懶洋洋的趴著,警惕性地瞥了她這個生面孔一眼,又無精打采地垂下頭,仿佛連這村里的畜生都沒有多少生機,或者說它們早已經習慣了這村子的死寂,一兩個陌生人無法真正驚擾它們麻木的神經。

“姑娘,找人吶?”一個六旬老太像鬼魅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淼淼身后,她佝僂著背杵著拐瞳孔灰蒙蒙的頗顯老態,“看你在村里轉悠老半天了,有什么結果了嗎?”

淼淼被身后的動靜驚了一下,雙手警惕地捏在胸前,看著對方還算和善的樣貌,她點了點頭:“沒,我在找一個…朋友,穿藏藍色衣服背著一個大木箱子,阿婆有看到過嗎?”

也不知道這阿婆有沒有聽到,她像答非所問又像自言自語:“這村子啊,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見咯,我啊,一瞎老婆子,沒個子嗣,實在可憐……”

她抬頭看向淼淼,那灰白的眼珠子在塌陷的眼眶里不停轉悠,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阿婆?”

“好姑娘。”阿婆聲音沙啞語氣低沉像是祈求,“能不能勞煩你送我這個糟糕的老太婆回家。”說著她將手里的菜籃子遞了過來。

不知怎地,淼淼竟下意識的伸手就去接,等回過神時那菜籃子已經穩穩地提在了自己手上。

她伸出枯瘦蠟黃布滿老年斑的手,顫抖著指向路的一頭,臉上的褶皺像寫滿了無助和哀求:“耽擱你了,就在那邊,不遠。”

文淼淼猶豫了,李玄青的警告,這村子的古怪以及自己那個詭譎的夢,下山前她曾時刻提醒自己這里危險,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可這個老人看起來人畜無害,無助、弱小、可憐,更何況籃子都已經在自己手里了,她就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好姑娘。”看文淼淼愣在原地,阿婆用她那游絲一樣的聲音喊了一聲。

最終,同情心和一絲僥幸終究是壓過了警惕,文淼淼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跟上了阿婆。

一老一小相伴著走了有十來分鐘,看到一棟低矮的土坯房,房子看起來比村里其他屋舍更矮舊,屋頂的碎瓦也稀稀落落,讓人難以相信,這屋,居然住人……

“到了。”阿婆些許喘息用沙啞低沉的聲音說。

院子是用歪歪扭扭的竹籬笆交錯圍起來的,里面盼望著幾只雞正悠閑的啄著食,推開籬笆門它們便驚得四處跑開了,小院打掃的還算干凈,雖然丟不掉那雞糞和草土的腥氣,但至少地面夯得緊實沒有多余的雜物灰屑。

阿婆步履蹣跚,在文淼淼打量環境之際已經從屋里撿了兩條板凳出來,招呼著淼淼坐下。

“阿婆,不麻煩了,我一會兒就走。”淼淼只想著抽身離開,畢竟舉手之勞一老人家也不便叨擾。

阿婆動作很輕她招呼著,“好后生,快過來喝口水。”她看淼淼放下籃子就想走,“你找的是李大夫吧?”

“阿婆知道?”文淼淼頓住了腳步。

“知道。”阿婆咂巴著干癟的嘴唇,“前些日子來村里看病,還給老婆子抓了幾副藥,還沒吃完咧。”

淼淼往阿婆示意的方向看去,屋里木桌上,確實有黃紙包好堆疊整齊的幾摞看起來是藥材的包裹,那包裝的紙張和李玄青寫的紙確是一樣的。

“那阿婆知道他去了哪里嗎?”淼淼迫不及待地問。

“李大夫確實回來過,去了哪兒?我得想想,來,姑娘,先喝口水。”阿婆說著端著茶壺用碗接了一碗茶水很自然地遞了過來。

淼淼接過碗,碗里是焦黃色的液體泛著淡淡茶香,在村里轉悠了大半天,確實有些口干舌燥,看著眼前簡陋卻“祥和”的院子,看著老人殷切感激的笑容,淼淼心里最后一絲戒備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徹底消融了。

“謝謝阿婆。”她輕聲道謝,端起了碗,茶水甘甜微苦,生津解渴,水流潤澤喉嚨,帶來一絲涼意與舒適,淼淼一飲而盡。

“阿婆,您一個人住在這兒?”淼淼放下碗,試圖打開話題,打聽消息。

“哎,是哦。”阿婆在她對面坐下,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望向遠處,眼神有些空洞,“年輕的時候貪玩任性,也沒個一兒半女,如今到了這年紀,悔喲…”

阿婆語氣凄涼而真實,充滿了孤寡老人的無奈,讓文淼淼不禁又多了幾分同情。

“那…您聽說過這村子以前,很早以前,修橋打生樁或者埋過什么人嗎?”文淼淼試探著問。

阿婆身體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閃爍,“橋?哦,知道…老了,不常去那邊了……”她含糊地應著,不愿多談。

文淼淼見她這樣,也不好再追問,心想也許老人只是害怕那些傳說。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她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文淼淼開始覺得腦袋有些沉,是太累了?她甩了甩頭,努力保持清醒。

“好姑娘,是不是累了?來,喝口水能清醒些。”阿婆關切地又給她碗里添滿了茶水,那清苦回甘的味道似乎更濃了些。

文淼淼確實覺得越來越困倦,四肢百骸都涌上一股難以抗拒的疲乏感,她迷糊地又端起了碗,許是覺得喝口涼水能讓自己清醒些,又或者是這茶水著實有著什么吸引人的魔力,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阿婆緩緩地站起身,湊近瞅了瞅了意識有些渙散的文淼淼,她臉上褪去祥和露出一絲詭異的如同面具般僵硬可怖的笑容:“姑娘,累了就睡會兒啊…睡了,就好了,橋公等了太久了…”

“哐當!”茶碗從文淼淼無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殘留的茶水在地面迅速暈開,淼淼纖弱的身子也一整個癱軟在了木桌上。

她想呼救,可只能發出微弱疲軟的聲音,就算她能叫出聲,在這樣僻靜的老村里又有誰能來拯救她呢,李玄青?

淼淼模糊的意識最后能想到的人,是那個只匆忙見過一面,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古怪道士……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看到里屋竄出來兩個人影,他們面色陰沉、身材粗壯,一齊湊到阿婆身邊兒。

其中一個一臉的癡相:“嘿嘿,娘,都準備妥當了,弄進去等天黑咱們就能動土。”

另一個滿臉橫肉:“陳阿婆,你這法子真的管用?這可是會掉腦袋的勾當。”

“呸!你個小后生知道些什么,當年村里抓鬮定下來的,她文家不跑,也輪不到柳家來做替死鬼,今兒補完這儀式,橋公滿意了,咱們村也就都好起來了,一村老小都得謝謝咱,還掉什么腦袋。”

“可當年那事兒,您不也還沒出生呢嗎。”傻兒子小聲嘟囔著,招呼著橫肉壯漢抬起文淼淼就往屋里去。

陳阿婆一腳踢在自己兒子屁股上,“老婆子我當年真多余生你,快麻利搬進去!待會兒要再讓人瞧見…”她轉悠著那渾濁的眼珠子,往外張望了一圈便輕輕掩上了門。

不知道昏迷了有多久,文淼淼首先恢復的是聽覺,沉悶的,有節奏的“咚…咚…”聲,不是夢境里那幻覺似的木槌聲,而是更實在的…金屬碰撞鏗鏘有力的脆響,還摻雜著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說話聲。

然后是觸覺,冰冷,堅硬,粗糙的木質感緊貼著她的后背和身側,空間極其狹小,她連手臂和腿腳的簡單伸屈都做不到,每一次“咚”聲響起,她身周的環境都隨之震顫,她只覺得頭疼,那茶水的后勁仍影響著她。

睜開眼睛,視線所至是徹底的,絕對的黑暗,窒息感緊隨而至,呼吸極其困難,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帶著灰塵和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木灰味道。

“釘死點兒!別讓她跑出來了。”

“怕啥,這原本是我老娘給自己準備的,厚實著嘞,她那樣瘦弱的身板兒,不釘死她也翻不出來。”

“歇會兒吧,待會兒還要弄去河邊,這兩三百斤的東西,就算用板車推也夠我倆忙活的咧。”

外面零碎的話語,讓淼淼想起一些。

阿婆,茶水,迷藥,陷阱!

他們這是要,打生樁?!

無邊的恐懼瞬間轉化為求生的本能,文淼淼開始瘋狂地掙扎!她扭動身體,用能活動的肢體拼命地撞擊四周堅硬冰冷的木頭。

“砰!砰!砰!”

身體撞擊木材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沉悶地回響,如同困獸最后的掙扎。

“嘖…里頭醒了…”外面傻兒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耐煩和厭惡,“娘,你這藥也不行啊,這丫頭醒了!”

陳阿婆點了香正恭敬的鞠著躬,一聽自己傻兒子的聲音,那褶皺的皮膚下隆起青筋,“醒了?呵,醒了好,醒了活氣足,橋公更歡喜。”

三炷香拜畢,陳阿婆走到里屋隔著木板敲了敲,“好姑娘,你人不錯,可這就是命,要是當年你們文家讓祭橋儀式順順利利的完成,這村子也就不會荒敗成今天這般模樣,你自己回來了,欠下的債總該還了的,去了橋公那兒可不要怪罪婆婆我…”

絕望如同一只冰涼的手狠狠地捏住了文淼淼的心臟,他們知道她醒了,可他們不在乎!他們就是要用她去完成那邪惡的儀式,該死的封建迷信!

文淼淼像一只被釘在標本盒里的蝴蝶,徒勞地扭動、撞擊著這具為她量身定做的木質囚籠。她不停地去抓撓面前厚重的木板,每一次掙扎,都換來手指更劇烈的疼痛和繩索更深地嵌入皮肉,黏膩的溫熱感無疑是木刺扎進了手指鮮血淋漓,帶來火辣辣的灼痛。

“砰!砰!砰!”

她用頭撞,用肩頂,用膝蓋磕!沉悶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內回蕩,是她對抗死亡唯一能發出的吶喊。然而,這聲音對外面的人來說,不過是儀式開始前微不足道的雜音。

文淼淼只覺得猛地一顫,她被抬離了地面,輕微的失重感,緊跟著猛地一震她又被重重地放下,一種老舊金屬軸承承受重壓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聲猛地響起,非常有規律,伴隨著粗糙的輪子輾過坑洼地面傳來的持續顛簸感。

這種顛簸感完全不同于人抬著的起伏,它是一種持續不斷、更加細碎、帶著規律性金屬摩擦聲的劇烈搖晃。她像被塞進了一個不斷震動的盒子里,每一次顛簸都毫無緩沖地傳遞到她的身體上,撞得她骨頭生疼,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窒息的痛苦與這酷刑般的運送方式交織在一起,折磨著她僅存的意識。

“扶穩點!”阿婆的聲音在外面叫喊。

“走嘞!”那壯漢的聲音。

他們這是把自己放到了板車上?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停止了。棺材被重重地放在地上,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

“…就這兒了……”

“…快!動手!趁完全天黑前弄完!”

鐵鍬鏟入泥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近在咫尺!冰冷潮濕的土腥氣甚至透過棺材板的縫隙鉆了進來!

“咚……”

第一抔沉重的、冰冷的泥土猛地砸落在棺蓋上!發出沉悶如喪鐘般的巨響!他們甚至提前挖好了坑!

緊接著,是第二抔、第三抔!

泥土如同密集的雨點,源源不斷地傾瀉而下,敲打著棺蓋,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空氣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污濁稀薄!

淼淼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可……意識開始模糊,黑暗不再是視覺上的,而是侵蝕到了大腦深處。窒息帶來的痛苦逐漸被一種麻木的眩暈感所取代,身體的感知正在一點點剝離…

要死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這個荒誕而恐怖的地方,被當作祭品,埋在這冰冷的河灘下……

她聽見外面,陳阿婆低沉模糊、如同念咒般的祈禱聲,每一個聲音,都在將她推向死亡的深淵。

就在意識徹底渙散之際,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像黑暗里的光,溫暖舒適,將那念咒老妖婆的聲音徹底從意識里驅逐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柔的女聲,慈祥和藹,那聲音喚著:“招娣…文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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