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重逢
- 世界崩塌時,光有了形狀
- 隳煬
- 2050字
- 2025-08-22 21:48:03
日子在灰白的壓抑中流淌。母親的復(fù)健是漫長而痛苦的拉鋸戰(zhàn)。復(fù)健室里,智能護具冰冷地播報著數(shù)據(jù):“左腿承重,32%…平衡度,C級…步態(tài)評分,55。”母親咬著牙,在復(fù)健師的攙扶下,顫抖著邁出一步,又一步,汗水浸透了她的病號服,臉上是強忍痛苦的扭曲。
沈煜煬站在一旁,緊緊攥著拳,指甲掐進肉里,卻感覺不到疼。
他看著母親艱難的身影,看著父親沉穩(wěn)卻難掩疲憊的側(cè)臉,再看看自己這具被混亂情感掏空、連學(xué)業(yè)都搖搖欲墜的軀殼,巨大的無力感和自我厭棄像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一個背負(fù)著骯臟秘密、只會拖累所有人的累贅。
又是一個沉悶的下午。醫(yī)院復(fù)健室外狹窄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疲憊氣息。
沈煜煬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頭微微后仰,抵著瓷磚,眼睛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慘白的燈光。母親在里面進行著又一次艱難的行走訓(xùn)練,智能護具冰冷的電子音隔著門板隱約傳來:“重心偏移…糾正…步態(tài)評分,58?!泵恳淮尾蠖枷裰劐N砸在他心上。
他太累了,身體和精神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AI學(xué)管系統(tǒng)的推送:
【學(xué)情預(yù)警】沈煜煬同學(xué):您的物理、化學(xué)進度均落后年級平均線15%以上。請盡快制定補救計劃?!?
冰冷的藍(lán)字,像最后的嘲弄。他扯了扯嘴角,連自嘲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復(fù)健室的門被從里面推開。復(fù)健師扶著大汗淋漓、幾乎虛脫的母親走了出來。沈煜煬立刻站直身體,迎上去想幫忙攙扶。
“媽…”他剛開口。
視線不經(jīng)意地越過母親的肩膀,落在了走廊的盡頭。
一個熟悉得刺眼的身影,正提著一個熟悉的、印著有機農(nóng)場LOGO的紙袋,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
是謝清曜。
他穿著簡單的運動服,額角帶著汗,像是剛運動完。他的目光原本似乎是投向復(fù)健室門口的,但當(dāng)他的視線與沈煜煬猝不及防地對上時,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那抹慣常的、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陽光氣息迅速褪去,換上了一層冰冷的、生硬的漠然。他甚至沒有去看旁邊的沈母,只是極其短暫地掃了沈煜煬一眼,眼神像掠過一塊路邊的石頭,隨即就移開了視線,下顎線繃得緊緊的。
他改變了方向,不再朝復(fù)健室門口走,而是徑直朝著走廊另一側(cè)的護士站走去,仿佛他此行的目的地本來就是那里。
沈煜煬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倒流!
他看到了謝清曜手里提著的那個紙袋。深綠色的LOGO,他認(rèn)得。是上次那家有機農(nóng)場。袋口微微敞開,里面隱約可見飽滿鮮艷的——櫻桃。
又是櫻桃!
那鮮艷的紅色,在此刻沈煜煬的眼中,像燃燒的火焰,又像凝固的鮮血!刺眼得讓他幾乎眩暈!
謝清曜是來看望母親的?還是…只是“順道”?他手里提著櫻桃,卻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母親,甚至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了自己!
這個認(rèn)知,比任何怒吼和質(zhì)問都更鋒利、更冰冷、更傷人!像一把淬了萬年寒冰的匕首,精準(zhǔn)無比地捅進了沈煜煬心臟最深、最脆弱的地方!沒有怒吼,沒有質(zhì)問,只有這無聲的、冰冷的、徹底的無視和劃清界限!
“呃…”母親似乎支撐不住,發(fā)出一聲虛弱的呻吟,身體晃了晃。
沈煜煬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和復(fù)健師一起扶住母親。他的手臂在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用力,而是因為那滅頂?shù)谋浜徒^望。
謝清曜已經(jīng)走到了護士站,背對著他們,正和值班護士說著什么,語氣聽不清,但姿態(tài)放松隨意。他將那個裝著櫻桃的紙袋放在了護士臺上,似乎還指了指沈煜煬母親病房的方向。護士笑著點了點頭。
他自始至終,沒有再看這邊一眼。
完成了“任務(wù)”,謝清曜利落地轉(zhuǎn)身,雙手插回褲兜,邁開長腿,徑直朝著走廊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利落,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決絕。
經(jīng)過沈煜煬身邊時,距離近得沈煜煬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和陽光皂角混合的氣息——那曾經(jīng)讓他感到安心和溫暖的氣息,此刻卻像劇毒的煙霧,嗆得他無法呼吸。
謝清曜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掃過來。他就這樣,像一陣毫無留戀的冷風(fēng),擦著沈煜煬僵立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決絕地離開了。
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眼神的交匯。
只有那袋放在護士臺上的、鮮艷欲滴的有機櫻桃,像一個巨大而冰冷的諷刺,無聲地嘲笑著沈煜煬的自作多情和狼狽不堪。
“小煬…你怎么了?手這么冰?”母親虛弱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傳來。
沈煜煬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腥甜和眼眶里灼熱的液體。他扶著母親的手臂冰冷僵硬得像鐵塊。
“沒…沒事,媽。我們回病房?!彼穆曇羲粏〉脜柡?,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
他攙扶著母親,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地朝著病房挪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身后,那袋櫻桃鮮艷的紅色,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也灼刻在他心底最深的寒冰之上。
那袋被留在護士站的有機櫻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沈煜煬心上燙下了一個冰冷而恥辱的印記。
謝清曜決絕離去的背影,徹底封死了他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關(guān)于破冰的妄想。冰墻高筑,寒氣徹骨。
沈煜煬將自己更深地埋進醫(yī)院、學(xué)校和題海的三點一線里,像一只受了重傷的困獸,舔舐著傷口,用麻木和機械的忙碌對抗著內(nèi)里洶涌的暗流。自我厭棄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