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巽把鋼珠收回袖口,指尖在布料內側輕輕一扣,那粒金屬球便滑進暗袋。周圍沒人說話,連風都停了兩秒。他轉身朝宿舍樓走,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實。
第二天清晨六點,操場上剛收完晨訓。杜巽正往器械區走,打算順路把肌貼撕了,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鐵架被重物撞上。人群瞬間炸開,幾個新生圍成一圈,中間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穿深灰訓練服的那個被猛地一推,后腦勺磕在啞鈴架角上,當場倒地,血順著額角往下淌。
教官沖過去喝止,另一個人——高個子,肩寬背厚——立刻后退兩步,舉起雙手:“我沒使勁!他自己滑倒的!”
杜巽沒上前,只站在三米外,目光掃過地面。離打斗中心偏左半米處,有一截斷掉的鞋帶,斷口齊整,像是被刀片劃過。他蹲下身,手指虛點地面,又抬頭看器械架底部,發現一道新鮮刮痕,位置偏低,方向朝內。
傷者被抬走時,高個子主動跟教官說:“我叫趙猛,剛才李巖先罵我,還推人,我攔都攔不住。”
旁邊幾個男生點頭附和:“是啊,李巖脾氣爆。”“平時就愛動手。”“趙猛還是拉架的。”
杜巽沒說話,回宿舍換了衣服,順道去了醫務室。李巖已經包扎完,躺在角落的床上,右手虎口發紅,邊緣泛著焦黑。
護士正收拾器械車:“這燈昨天太熱,差點起火,今早才修好。”
杜巽看了眼墻角那盞取暖燈,外殼漆黑,開關還亮著紅燈。他問:“這燈一直開著?”
“從五點半開到現在。”護士指了指溫控表,“剛關的,太燙了,不能碰。”
他走近病床,李巖閉著眼,呼吸不穩。杜巽低聲問:“你碰過那燈?”
李巖睜開眼,愣了一下,點頭:“他推我,我往后退,手撐到墻上……那燈太燙,我一縮手,就撞上了架子。”
杜巽盯著他右手:“你沒還手?”
“我沒機會。”李巖苦笑,“鞋帶斷了,右腳絆住,整個人往前撲,他順勢一推——我根本站不穩。”
杜巽沒再問,轉身離開。路過走廊時,他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隨身帶的記事本。本子邊角磨毛了,內頁全是出院后記的康復數據:步頻、心率、負重時間。他翻到空白頁,用鉛筆畫出訓練場簡圖,標出器械位置、人群站位、視線遮擋區。
趙猛站的地方,正對一根立桿。那根桿子直徑十厘米,足夠擋住他看向打斗起點的視線。
杜巽把本子合上,塞回口袋。
上午九點,教官召集所有人到訓練館開會。李巖還在醫務室,趙猛站在隊列前,低著頭,語氣誠懇:“我真沒想傷他,就是推了一下。誰知道他鞋帶會斷。”
教官翻著記錄:“初步定性是互毆,李巖先挑釁,趙猛防衛過當。校規處理,記過一次,停訓三天。”
杜巽舉手:“我有話說。”
全場安靜。
教官皺眉:“你?說。”
“第一,趙猛站的位置,被立桿擋住視線,不可能看清‘李巖先動手’。”杜巽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他要是真在拉架,應該從側面靠近,而不是站在正后方。”
趙猛臉色變了:“我就是從旁邊過去的!”
“那你為什么說‘親眼看見他推人’?”杜巽問,“你站的位置,只能看到背影。”
人群開始騷動。
杜巽繼續:“第二,李巖的鞋帶是被利器割斷的,不是拉扯斷裂。斷口平整,邊緣沒有毛絲,像是刀片瞬間劃過。訓練場禁止攜帶銳器,誰有這東西?”
沒人接話。
“第三,李巖右手有灼傷。”杜巽看向教官,“取暖燈表面溫度超過一百二十度,他要是主動攻擊,不可能空手去碰。只有被逼到墻角,下意識撐墻,才會燙傷。而那盞燈,正好在趙猛背后。”
教官盯著他:“所以你是說,趙猛先割斷鞋帶,制造李巖踉蹌的假象,再把他推到器械架上,偽裝成意外?”
“不是偽裝。”杜巽搖頭,“是栽贓。他想讓人以為李巖自己摔倒,但忘了燈還開著,也忘了自己站的位置根本看不見開頭。”
趙猛突然冷笑:“你有證據?還是光靠猜?”
杜巽從本子上撕下一頁,遞過去:“這是現場簡圖,標了視線盲區、刮痕方向、鞋帶位置。你要是不信,可以調監控。攝像頭在東南角,拍得到立桿后的動作。”
教官接過紙,看了兩秒,轉身對助理說:“去調昨天六點十分的錄像。”
趙猛臉色發白:“你他媽有病吧?就為這點事折騰?”
“不是為這點事。”杜巽看著他,“是為以后。今天你能栽贓一個李巖,明天就能栽給別人。警校不是斗毆場,也不是撒謊比賽。”
助理很快回來,手里拿著平板。視頻放出來,清楚顯示:趙猛趁李巖轉身時,右手快速一劃,鞋帶應聲而斷;李巖踉蹌,他順勢一推,動作干凈利落。
教官把平板摔在桌上:“趙猛!你還有什么話說?”
趙猛咬牙:“他鞋帶自己斷的!視頻角度有問題!”
“那你解釋一下,你右手口袋里是什么?”杜巽問。
趙猛下意識捂住右褲兜。
教官一揮手:“搜。”
助教上前,從他口袋里掏出一片折疊的美工刀片,邊緣有細小磨損。
“這刀片,剛好能藏在指縫里。”杜巽說,“劃鞋帶,一割就斷。你昨天看我練輕功,以為我也只會花架子。可你忘了,練武的人,最懂動作的真假。”
趙猛被帶走時,一路罵罵咧咧:“你算什么東西?裝大尾巴狼!等我出來,你等著!”
杜巽沒看他,只對教官說:“那片刀片,建議送檢。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案子的痕跡。”
教官盯著他看了好久,終于點頭:“你說得對。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散會后,幾個新生圍上來。那個昨天冷笑說“想當英雄”的男生站在邊上,沒說話,但眼神變了。
“你咋發現鞋帶不對的?”有人問。
“我師父說過,人會撒謊,地不會。”杜巽把記事本收好,“鞋帶斷了,地知道;刮痕留在那兒,架子知道;手燙傷了,皮膚知道。只要肯看,真相就在眼前。”
中午,杜巽回宿舍,發現門縫底下塞了張紙條。展開一看,是李巖的筆跡:“謝了,兄弟。”
他把紙條折好,放進抽屜,順手摸了摸那幾顆鋼珠。它們安靜地躺在底層,表面還帶著一點溫熱。
下午隊列訓練,教官點名時多看了他一眼:“杜巽,明天加訓照常。不過——”他頓了頓,“換個項目。”
“什么項目?”
“障礙模擬偵查。帶腦子上。”
杜巽點頭:“是。”
訓練結束,他正往宿舍走,迎面碰上李巖。傷已經包扎好,走路還有點晃。
“你干嘛幫我?”李巖問。
“我不幫你。”杜巽說,“我幫的是規則。你要是真動手打人,我也不會管。”
李巖笑了:“那你挺討厭的。”
“我也覺得。”杜巽也笑,“但總得有人當這個討厭鬼。”
兩人并肩走了一段,李巖突然問:“你以前到底干啥的?”
“找東西的。”杜巽說,“丟的貓,走失的老人,還有——被綁走的人。”
李巖愣住:“你救過人質?”
“救過幾個。”杜巽抬頭看天,“不算多。”
李巖沒再問,只低聲說:“下次打架,叫我。”
杜巽沒答應,也沒拒絕。
晚上熄燈前,他坐在床沿,翻開記事本。在“康復數據”那頁背面,他用鉛筆寫了個新標題:“痕跡觀察筆記”。第一行寫著:“鞋帶斷口——利器割斷,非拉扯。”
他寫完,合上本子,放進抽屜。鋼珠在底層微微發亮,像是剛被手指焐熱。
第二天清晨五點五十分,操場東側跑道空無一人。杜巽穿著訓練服站在起點線,肋骨處貼著新肌貼,呼吸平穩。遠處路燈還亮著,照出他影子拉得細長。
六點整,教官準時出現,手里拿著秒表和記錄本。
“今天測三項。”他說,“垂直起跳、助跑摸高、三十米沖刺。”
杜巽點頭。
第一項,垂直起跳。他原地躍起,手指離地兩米四七。教官看了眼數據,皺眉:“你彈跳不錯啊。”
“小時候翻墻練的。”
第二項,助跑摸高。他跑動五步,起跳瞬間腳尖點地,身體像被往上拽了一把,指尖觸到兩米七三。教官抬頭看籃板,又低頭看表:“這不光是彈跳,你空中滯空時間比常人長。”
“可能……跳習慣了。”
第三項,三十米沖刺。杜巽起跑不快,但五米后速度突然提升,最后十米幾乎像滑過去的一樣,落地無聲。教官按下秒表,愣了兩秒。
“四秒一七。”
他抬頭:“你這哪是輕功基礎?你這都快進國家隊了。”
杜巽喘著氣,搖頭:“只是……跑得順。”
教官盯著他看了好久,突然問:“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開過武館,也幫人找過東西。”
“找東西?”
“丟的貓,走失的老人,還有……被綁走的人。”
教官沒再問,只在本子上寫了一行字:“建議提交個人技能備案,參考‘特殊偵查輔助能力’類別。”
訓練結束,杜巽走回宿舍區。路上碰到幾個早起的新生,其中一個正是昨天說他“走關系”的男生。那人看了他一眼,冷笑:“練這么狠,想當英雄?”
杜巽沒停,只說:“不想當英雄,就想當個合格的警察。”
那人嗤了一聲,正要開口,杜巽忽然轉身,右手一揚。
一枚鋼珠從袖口滑出,飛向路邊梧桐樹。啪的一聲,正中一根細枝,枝條應聲而斷,落葉簌簌落下。
周圍瞬間安靜。
杜巽收回手,淡淡道:“我師父說,練武不是為了打人,是為了讓人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