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巽把輪椅推到宿舍樓下,葉琳琳剛從超市回來,手里拎著兩袋洗漱用品。她看見他坐在那兒,沒急著上樓,也沒招呼人幫忙,只是仰頭看了看四樓的窗戶。
“你打算在下面坐到晚飯?”她問。
“等腿記得怎么走。”他說。
他撐著扶手站起來,輪椅往后滑了半米。右腳落地時膝蓋抖了一下,但他沒扶墻,也沒喊疼。三步之后,額角滲出一層細汗,呼吸略沉,可步伐沒停。葉琳琳沒跟,只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挪上臺階,像在數步子。
報到大廳的玻璃門映出他的影子——歪斜,緩慢,但直著背。引導員還在初檢區核對名單,抬頭看見他走過來,眉頭一皺:“不是讓你走綠色通道嗎?”
“走過了。”杜巽從口袋里掏出文件,“TZ-001,省廳特招,報到完成。”
“可你這狀態……體能測試怎么辦?”
“能站,能走,能報到。”他把文件遞過去,“能不能跑,下周再說。”
引導員翻了翻登記表,又看看他臉色,最終在“已報到”欄打了個勾。旁邊幾個新生探頭瞧了瞧,其中一個穿運動鞋的低聲說:“這傷號也能進?走關系吧。”
沒人接話。
杜巽聽見了,沒停,也沒回頭,只是把文件折好,塞回內袋。他經過公告欄時腳步頓了半秒——《新生管理規定》第七條寫著“禁止攜帶非制式器械”,紙頁被空調風吹得一掀一落,像在眨眼。
操場上,熱身已經開始。教官吹哨集合,三十多個新生圍成一圈,跳繩、蹲起、高抬腿。杜巽被安排在邊緣一組,穿的還是那件灰夾克,袖口磨了邊,褲腿卷到小腿,露出腳踝上還沒褪盡的淤青。
“傷員?”教官走過來,記錄本翻開,“名字。”
“杜巽。”
“能做幾個深蹲?”
“標準動作,十個。”
“開始。”
他脫掉外套,慢慢下蹲。第二下時,肋骨像是被什么拉住了,動作一滯。他咬住后槽牙,硬是把姿勢拉正。第五個,汗順著鬢角滑下來。第八個,有人小聲嘀咕:“裝什么硬漢,摔了算誰的?”
第十個,他站直,胸口起伏,但沒喘粗氣。
教官看了眼表:“不錯,耐力還行。折返跑呢?二十五米來回四趟,走也行,爬也行,只要完成。”
杜巽點頭,站到起跑線外。
哨聲一響,其他人沖出去,他起步慢,步幅小,像在試探地面。一圈下來,落后最遠。第二圈,有人已經開始喘。第三圈,那個說他“走關系”的男生腳步發飄,差點絆倒。杜巽依舊不快,但節奏沒亂,落地輕,膝蓋微屈,像是踩在彈簧上。
最后一段,他甚至沒用手扶膝蓋。
教官在本子上記了句什么,抬頭問:“以前練過?”
“練過輕身功夫。”杜巽擦了把汗,“不算正式訓練。”
“輕功?”教官挑眉,“那你這速度……是不是藏了?”
“傷沒好利索,發力不敢太猛。”
教官沒再問,只在登記欄寫下一行小字:“TZ-001,步伐輕穩,疑似有輕功基礎,待測。”
午休時,杜巽回到宿舍。床鋪已經整理好,被子疊得方正,窗臺空著。葉琳琳坐在桌前,正把幾顆鋼珠排成一列。
“我留了幾顆。”她說,“紀念用。”
他走過去,盯著那幾顆金屬小球。陽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細碎的光斑。其中一顆邊緣有道弧形焦痕,和他肩上傷口的灼跡一模一樣。
他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那顆鋼珠,突然像是被燙到,猛地縮回。
呼吸停了一瞬。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三秒后睜開。臉色沒變,只是把鋼珠一顆顆撿起來,放進抽屜最底層。
“現在得練槍。”他說,“不是飛刀。”
葉琳琳沒說話,只看著他把抽屜關上,鎖好。
下午的隊列訓練在室內館進行。新生按身高排成四列,杜巽站最后一排,肩膀還沒完全展開,走路時右肩略低。教官來回巡視,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挺胸。”
他往上提了提肩。
“你這傷,醫生怎么說?”
“三周內避免劇烈對抗。”
“那就站樁。馬步,五分鐘。”
其他人開始扎馬步,杜巽蹲下時動作遲緩,雙腿發顫。一分鐘過去,汗從下巴滴到地板。兩分鐘,有人已經開始晃。三分鐘,他牙關緊咬,膝蓋打抖,但沒松。
四分三十秒,教官走過來:“能撐住?”
“還能……再撐。”他聲音發緊。
“起。”
眾人站直,杜巽起身時踉蹌了一下,扶了下墻才穩住。
教官盯著他看了兩秒:“明天早上六點,操場東側,單獨加訓。輕功底子,我不查白不查。”
“是。”
晚上,宿舍熄燈前,杜巽坐在床沿,手里捏著一張紙。那是他出院前默寫的“L-9-α”編號,字跡復刻了炸彈定時器背面的蝕刻角度。他沒展開看,只是把它壓進抽屜,蓋在那幾顆鋼珠下面。
葉琳琳從洗手間出來,遞給他一杯溫水:“明天真去加訓?”
“不去,他更得盯我。”
“你打算露多少?”
“夠讓他覺得我有用,又不至于嚇到他。”
她笑了笑:“那你得控制好‘輕功’的尺度。”
“放心。”他把水喝完,杯子放在窗臺,“我頂多……跳高點。”
第二天清晨五點四十七分,操場空無一人。杜巽穿著訓練服站在東側跑道,肋骨貼了肌貼,呼吸平穩。遠處路燈還亮著,照出他影子拉得細長。
六點整,教官準時出現,手里拿著秒表和記錄本。
“今天測三項。”他說,“垂直起跳、助跑摸高、三十米沖刺。”
杜巽點頭。
第一項,垂直起跳。他原地躍起,手指離地兩米四七。教官看了眼數據,皺眉:“你彈跳不錯啊。”
“小時候翻墻練的。”
第二項,助跑摸高。他跑動五步,起跳瞬間腳尖點地,身體像被往上拽了一把,指尖觸到兩米七三。教官抬頭看籃板,又低頭看表:“這不光是彈跳,你空中滯空時間比常人長。”
“可能……跳習慣了。”
第三項,三十米沖刺。杜巽起跑不快,但五米后速度突然提升,最后十米幾乎像滑過去的一樣,落地無聲。教官按下秒表,愣了兩秒。
“四秒一七。”
他抬頭:“你這哪是輕功基礎?你這都快進國家隊了。”
杜巽喘著氣,搖頭:“只是……跑得順。”
教官盯著他看了好久,突然問:“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開過武館,也幫人找過東西。”
“找東西?”
“丟的貓,走失的老人,還有……被綁走的人。”
教官沒再問,只在本子上寫了一行字:“建議提交個人技能備案,參考‘特殊偵查輔助能力’類別。”
訓練結束,杜巽走回宿舍區。路上碰到幾個早起的新生,其中一個正是昨天說他“走關系”的男生。那人看了他一眼,冷笑:“練這么狠,想當英雄?”
杜巽沒停,只說:“不想當英雄,就想當個合格的警察。”
那人嗤了一聲,正要開口,杜巽忽然轉身,右手一揚。
一枚鋼珠從袖口滑出,飛向路邊梧桐樹。啪的一聲,正中一根細枝,枝條應聲而斷,落葉簌簌落下。
周圍瞬間安靜。
杜巽收回手,淡淡道:“我師父說,練武不是為了打人,是為了讓人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