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珠落回袖袋的瞬間，梧桐葉還在空中打著旋兒往下飄。杜巽沒看那群新生的反應，轉身就走，腳步不緊不慢，像是剛才那一手只是順手撣了撣衣角的灰。

他剛走到宿舍區鐵門內側，就聽見外頭傳來幾句爭執。

“我說了，找杜巽，現在就得見。”

“警校重地，沒預約不能進——您這徽我看不清，得登記！”

“我從省廳來，雷震。你打保衛科電話，號碼是8077——現在就打。”

杜巽腳步一頓，抬眼望去。保安正舉著對講機，一臉為難地盯著眼前這個穿深色夾克的男人。對方袖口磨得發白，褲腳沾著泥點，手里拎著個舊帆布包，看著不像什么大人物，可那股子不容商量的勁兒，熟得不能再熟。

他走上前，拍了下保安肩頭：“放他進來吧，我認識。”

雷震回頭，眉頭松了半寸：“你倒是比以前走得穩了。”

“練出來的。”杜巽笑了笑，“不是你說的嘛，腿軟的人，話也硬不起來。”

雷震沒接這話，目光掃過他剛收手的袖口，又瞥了眼地上斷枝和落葉：“聽說你昨天在訓練場，用鋼珠測風向？”

“測什么風向，測那幫人嘴巴閉不閉得上。”

雷震嘴角一抽，到底沒忍住笑出來。他抬手抹了把臉，眼底卻還壓著事：“走，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話。”

杜巽點頭，領著他繞過宿舍樓，往教學區走。清晨的警校剛蘇醒，廣播里放著體能訓練的提示音，遠處操場有零星跑圈的學員。兩人一前一后，穿過空蕩的走廊，拐進一間鎖著的模擬教室。

杜巽從門后摸出把備用鑰匙，開門進去。屋里堆著幾組模擬勘查臺，墻上貼著指紋比對圖和腳印分類表，角落還擺著一具假人模型，脖子上套著繩索，姿勢僵硬。

“教官昨天說，讓我加訓障礙偵查。”杜巽順手拉開窗簾，光線斜切進來，照出空氣中浮著的細塵，“沒想到先來個真題輔導。”

雷震把帆布包放在桌上，拉開拉鏈，抽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他沒急著打開，反而先看了眼門外，確認走廊沒人，才抽出一張紙。

平面圖鋪開，線條清晰，標著房間分區、門窗位置、監控探頭編號。角落印著一行小字：T-7，環氧樹脂地坪，防滑等級II。

杜巽的目光落在地面材質上，手指輕輕點了點圖面：“這種地反光強，監控容易有盲區，尤其是夜間補光不足的時候。”

雷震抬眼：“你一眼就想到監控？”

“上次救人，人質被關在冷庫，地面也是亮面材料。綁匪以為攝像頭拍不到死角，其實只是他們沒蹲下去看過。”杜巽抬頭，“這地方出事了？”

“三起。”雷震聲音壓低，“七天一次，間隔精準。現場沒人傷亡，但東西被搬得干干凈凈——不是搶劫，是定點清除。”

杜巽沒動：“清除什么？”

“證據。”雷震盯著他，“三處都是臨時取證點，警方剛做完初步勘查，第二天就被人清場。手法干凈，不留指紋，不觸警報，只在桌上留個東西。”

“什么？”

“火柴盒。”雷震從包里取出一個透明物證袋，里面是個扁平紙盒，印著老式紅頭船圖案，邊角磨損嚴重，“同一品牌，同一批次，生產日期是三年前。每盒都只剩三根，擺成三角形。”

杜巽接過袋子，翻過來對著光看底面。雷震沒說話，只默默遞上一副薄乳膠手套。

他戴上，指尖輕撫火柴盒邊緣，忽然停住：“劃痕。”

“什么？”

“盒子右側有細微劃痕，方向從右往左。”杜巽用指甲輕輕蹭了蹭，“不是開盒留下的，是有人用手指反復摩挲形成的。習慣性動作——左撇子？”

雷震眼神一緊：“你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我師父說過，人可以撒謊，手不會。”杜巽把袋子還回去，“三起案子，間隔七天，清場時間都在凌晨兩點到三點之間，對吧？”

“第四天凌晨兩點十八分。”雷震點頭，“監控拍到人影，但穿連帽衫，臉遮著，身形中等，走路不快，也沒翻墻，是從消防通道進去的。”

“消防通道有門禁？”

“有，但那天系統記錄顯示門禁被遠程解除過一次，時長三十七秒。技術科查了日志，操作IP來自內部測試賬號，權限等級高。”

杜巽沉默兩秒：“內鬼？”

“不排除。”雷震盯著他，“但這個人，手法太熟。他知道監控死角，知道勘查流程，甚至知道我們會在哪里放臨時物證箱。這不是外行能摸清的。”

“所以你來找我。”杜巽靠在桌邊，“不是因為我會飛檐走壁，是因為我懂‘怎么找東西’。”

雷震沒否認：“你救過人質，破過局，最重要的是——你習慣看別人看不見的細節。教官說你昨天用鋼珠打斷樹枝，是因為有人質疑你？”

“不是質疑，是嘴欠。”

“可你沒動手。”雷震看著他，“你用最不惹事的方式，讓人閉嘴。這種人，才適合查這種事。”

杜巽低頭，從口袋里掏出隨身記事本。封皮磨得發亮，邊角卷起。他翻開背面那頁，標題是“痕跡觀察筆記”。在空白處，他寫下：

火柴盒——紅頭船牌，三年前停產。

殘留三根，三角擺放。

劃痕方向：右→左。

推測：慣用左手，有重復確認動作。

寫完，他抬頭：“你讓我看這個，不怕違規？”

“TZ-001檔案還在省廳掛著。”雷震聲音低，“你沒正式入職，但你的特招編號，意味著你可以被調用。只要不直接參與抓捕，不接觸敏感卷宗，技術性協助——算灰色地帶。”

“灰色地帶最容易踩雷。”

“所以我只問你一句：有沒有興趣？”

杜巽合上本子，指尖在封面摩挲了一下：“你帶來的照片，夾克里那張，邊緣有血跡。不是案發現場的吧？”

雷震一怔。

“你進門時，文件袋沒扣緊，我瞥見一角。”杜巽語氣平靜，“血跡偏暗紅，邊緣有噴濺拉絲，像是近距離鈍器擊打形成的。可你沒提傷亡，說明這血和三起清場案無關。你隨身帶它，是因為它重要，但又不能公開。”

雷震盯著他看了五秒，忽然笑了：“你比以前更難糊弄了。”

“傷躺多了，腦子也得跟著活。”

雷震收起文件袋，從包里又拿出一張紙，輕輕放在桌上。是現場照片的復印件，角落打了馬賽克，但能看出是一間辦公室，墻上掛著警用裝備圖，地上散落著文件夾。

“這是第一起清場點。”他說，“原本存放著一起舊案的補充證據，關于三年前的L-9軍火線。材料剛移交，當晚就被清空。火柴盒，就擺在原來放檔案箱的位置。”

杜巽的手指微微一頓。

雷震注意到了：“你記得L-9？”

“出院前夜，我寫過一張編號紙條。”杜巽聲音沒變，“不是為了破案，是為了記住誰開的槍。”

“秦壽。”雷震吐出這個名字，像吐出一口銹釘，“他死了，但線沒斷。有人還在收尾。”

杜巽盯著那張照片，忽然問：“T-7是什么？”

“臨時物證保管點第七號。”雷震說，“全市只有六個，T-7是新建的，上個月才啟用。位置偏，安保等級低，但偏偏被選中——說明對方不僅知道流程，還清楚內部調整。”

“那為什么前三次都沒驚動你？”杜巽抬頭，“這種事，不該等到第三次才介入？”

“前兩起，分局當成普通失竊。”雷震冷笑，“直到第三起，現場留下火柴盒，技術科比對出和五年前一起未破的贓物轉移案相同。那案子，牽過L-9的邊。”

杜巽緩緩點頭，把本子收進口袋。窗外，廣播開始通知早課集合，走廊腳步聲漸密。

“你不能讓我正式參與。”他說。

“對。”

“也不能給我完整卷宗。”

“不可能。”

“但我可以看你能給的東西，問我想問的問題，然后——”他頓了頓，“告訴你哪里會出事。”

雷震看著他：“條件？”

“一，所有接觸必須避開監控；二，信息只在你我之間；三——”杜巽直視他，“下次來，別穿這雙沾泥的鞋。你昨天去過武館，呂熠陽門口新貼的招生啟事被風刮歪了，是你扶的吧？”

雷震一愣，低頭看自己鞋尖：“你連這個都看得出？”

“泥點形狀新鮮，右腳多，說明你右腳發力多，站得久。”杜巽嘴角微揚，“而且——你身上有股檀香味，武館香爐燒的，不是你常用的洗衣粉。”

雷震沉默片刻，終于點頭：“行。明天同一時間，老地方。”

他收起文件，轉身要走。手剛搭上門把，杜巽忽然開口：

“火柴盒上的劃痕，是左手無名指留下的。”

雷震回頭。

“指節有繭，但不是寫字磨的。”杜巽盯著桌面，“是常年夾東西，比如——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