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緩緩壓向楚丘城的宮墻。葉強捧著剛修訂好的各國貨幣比價竹簡,站在公主府的露臺上,看著衛瑤將最后一卷《算學七則》收入青銅盒。晚風掀起她玄色的披風,玉圭上的星圖在殘陽中泛著暗紅的光,與遠處銅礦方向的炊煙交織成一片混沌。
“進來吧。”衛瑤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她推開書房的雕花木門,案上已擺好了兩盞青銅燈,燈油里摻著隕鐵粉末,燃燒時發出淡淡的金輝,“太倉的賬目理清了,但衛國的難處,不止在賬本上。”
葉強的目光掃過墻上的衛國疆域圖,原本連成一片的領土,如今被晉國、齊國和楚國擠壓成狹長的帶狀,像條掙扎的魚。圖上用朱砂標注的銅礦產地,有半數已被晉國的駐軍包圍,紅線像吸血的藤蔓,緊緊勒住了衛國的命脈。
“坐。”衛瑤將盞溫熱的米酒推到他面前,陶碗的內壁印著半枚星圖,與他腰間的九鼎幣恰好互補,“你知道衛國為何要以銅鑄幣嗎?”
葉強想起《史記》中關于衛氏先祖的記載,剛要開口,卻被衛瑤打斷:“因為我們沒有金礦,銀礦也只夠供應王室。”她的指尖劃過疆域圖上的黃河故道,“當年衛文公遷都楚丘,就是看中這里的銅礦,可現在……”
窗外突然傳來銅鐘的悲鳴,七聲過后,整座府邸陷入寂靜。葉強知道這是“熄燈鐘”,卻比往日早了兩刻。衛瑤的玉圭重重敲在案上:“晉國又提高了銅礦關稅,每運出一斤銅,要繳半兩衛幣的稅,這根本是明搶!”
葉強的手指在米酒碗沿摩挲,碗底的星圖隨著晃動的酒液扭曲變形。他想起現代國際貿易中的關稅壁壘,兩千六百年前的掠奪方式雖然原始,本質卻驚人地相似。“那為何不尋找新的銅礦?”
“找過。”衛瑤的聲音低了下去,青銅燈的火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去年派去西山勘探的工匠,至今沒回來。有人說他們找到了新礦,被晉國的巡邏兵殺了;也有人說,是石稷的人動了手腳,怕新礦影響他的假幣生意。”
帳房的方向傳來算盤珠子的輕響,衛忠正在核對本月的銅料支出,竹簡翻動的聲音像枯葉碎裂。葉強突然想起下午在太倉看到的景象:各國貨幣堆積如山,衛國的真衛幣卻寥寥無幾,像羊群里的駱駝。
“還有更難的。”衛瑤從書架后取出個上鎖的木盒,鑰匙竟是用三枚真衛幣熔鑄而成,“這是各國對衛國的債務清單,你自己看吧。”
清單上的數字觸目驚心:欠晉國的糧食夠五千人吃一年,欠齊國的布匹能做兩千件鎧甲,欠楚國的鐵器能裝備半個軍團。而抵押物,全是未來三年的銅礦開采權。“他們說,”衛瑤的指尖劃過“抵押”二字,指甲幾乎要嵌進竹簡,“只要衛國肯改用晉國的空首布,這些債務就一筆勾銷。”
葉強的后頸疤痕突然灼熱,像被炭火燙過。他仿佛看到了現代的貨幣殖民主義——通過債務陷阱逼迫他國放棄貨幣主權,最終實現經濟掠奪。“不能答應。”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一旦改用晉國貨幣,衛國的經濟就會被他們牢牢控制,到時候連鑄幣權都保不住。”
“可我們快撐不住了。”衛瑤的玉圭掉在案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國庫的存糧只夠支撐三個月,冬天快來了,百姓們連取暖的木炭都買不起,已經有人開始用真衛幣換晉國的劣質煤塊。”
葉強想起集市上那些面黃肌瘦的百姓,想起他們手中沉甸甸的真衛幣換回來的卻是一筐筐摻著石子的粗糧。他突然抓起案上的毛筆,在空白的竹簡上寫下兩個字:“改革”。
“改革?”衛瑤的眉頭擰成了結,青銅燈的火光在她瞳孔中跳動,“是像管仲那樣‘相地而衰征’(指按土地肥瘠收稅)?還是像李悝那樣‘盡地力之教’(指鼓勵農業生產)?”
“都不是。”葉強的筆尖在竹簡上飛舞,將現代貨幣理論拆解成春秋人能理解的表述,“衛國缺的不是糧食和布匹,是‘信’——百姓對衛幣的信任,各國對衛國的信任。我們要做的,是讓衛幣重新變得‘值錢’。”
他畫出三個圓圈,分別標注“銅礦”“鑄幣”“貿易”:“首先,要控制銅礦源頭,找到新礦或者奪回被晉國占領的礦場;其次,用新算學精確控制鑄幣成本,提高衛幣成色;最后,與齊國、魯國等同樣被晉國壓迫的國家結盟,讓衛幣成為貿易結算貨幣。”
衛瑤的呼吸漸漸急促,玉圭在三個圓圈間來回滑動:“可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奪回礦場,齊國也未必肯與我們結盟……”
“未必需要兵力。”葉強的筆尖指向“鑄幣”圓圈,“我們可以用‘新衛幣’打敗他們——用隕鐵混合銅料鑄造,讓衛幣的成色遠超晉國的空首布,讓各國主動選擇用衛幣結算。至于齊國……”
他想起《算學七則》中關于等價交換的原理:“齊國缺銅礦,我們可以用新衛幣購買他們的糧食,再用糧食與魯國交換布匹,形成貿易循環。只要讓他們嘗到衛幣穩定的甜頭,結盟是遲早的事。”
青銅燈突然爆出燈花,照亮了衛瑤眼中的光芒。她抓起竹簡在案上重重一拍:“老鑄幣匠的手記里寫過‘幣強則國強’,我一直沒明白,原來不是要多鑄幣,是要鑄‘強幣’!”
窗外的更夫敲了九下梆子,衛忠捧著新算好的賬目走進來,竹簡上的數字用葉強發明的“簡字”書寫,清晰得像刻在石頭上:“公主,按新方法算出,石稷的私兵每月要消耗三百斤銅料,遠超正常編制,這里面肯定有鬼!”
葉強的目光落在“三百斤”這個數字上,突然想起獻幣禮上石稷祭服的星圖——那上面的“晉”字篆體,筆畫比標準字體粗了三倍,顯然是用更多的銅料鑄造而成。“他在用私兵的名義,偷偷鑄造假幣。”
衛瑤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玉圭在“債務清單”上劃出深深的刻痕:“我就說晉國的空首布怎么突然在衛國多了起來,原來是他在暗中倒賣!”她突然站起身,玄色披風掃過青銅燈,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葉強的竹簡上,“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在秋收前推出新衛幣。”
葉強的指尖在“新衛幣”三個字上停頓,后頸的疤痕與九鼎幣產生強烈的共鳴。他想起現代央行的貨幣政策,突然有了更周密的計劃:“可以先在都城試點,用新衛幣繳納賦稅,給予一定的折扣;同時開放‘幣市’(指貨幣兌換市場),讓百姓看到新衛幣比晉國貨幣更值錢。”
“還需要個響亮的名字。”衛瑤的眼睛亮得像兩顆隕鐵,“要讓所有人一聽到,就知道這是能帶來好運的貨幣。”
葉強想起環球金融中心大廈的輪廓,想起那些在資本市場中屹立不倒的硬通貨:“叫‘鼎幣’如何?取九鼎之重,象征衛幣的穩定與威嚴,也與國庫的九鼎幣相呼應。”
“好!”衛瑤的玉圭重重敲在案上,“就叫鼎幣!明日我就進宮稟明父王,任命你為‘主幣官’(指負責貨幣改革的官員),全權負責新幣鑄造。”
夜色漸深,葉強走出書房時,發現帳房的燈還亮著。衛忠和帳房先生們正用新算學推演新衛幣的流通模型,竹簡上的等式像條長龍,蜿蜒著伸向窗外的星空。“先生,”年輕的帳房先生興奮地舉起竹簡,“按您的法子,只要新衛幣的成色提高一成,就能讓楚國的蟻鼻錢貶值兩成!”
葉強望著那些跳動的數字,突然明白自己穿越的意義。他帶來的不僅是現代知識,更是打破困境的鑰匙——用理性與邏輯,對抗貪婪與掠奪。而石稷的假幣、晉國的關稅、各國的債務,不過是歷史長河中反復出現的泡沫,終究會被真正有價值的貨幣刺破。
回到清心院,葉強將九鼎幣放在月光下,幣面的星圖與天空的北斗七星完美重合。他想起衛瑤說的“幣強則國強”,突然意識到貨幣不僅是交易的工具,更是一個國家的骨骼與血脈。只要骨骼堅硬、血脈通暢,再強大的外力也無法摧毀。
三更的梆子聲響起時,葉強的竹簡上已經寫滿了鼎幣的鑄造標準:銅八鐵二的比例(加入隕鐵粉末)、星圖的精確刻度、邊緣的防偽齒痕……最后,他在空白處畫了個小小的 T型賬戶,左邊寫著“國之信”,右邊寫著“民之富”,兩邊的數字完全相等。
窗外的石榴樹影婆娑,像無數只手在翻動竹簡。葉強知道,一場席卷衛國的貨幣改革即將拉開序幕,而石稷和晉國的勢力絕不會坐視不理。但他不再猶豫,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背后,隱藏著衛國重生的希望。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照在“鼎幣”兩個字上時,葉強的后頸疤痕突然發出淡淡的金光,與案上的九鼎幣遙相呼應。他知道,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戰斗,更是兩千六百年貨幣文明的延續——從大禹的隕鐵幣,到衛國的鼎幣,再到未來的數字貨幣,人類對穩定貨幣的追求,從未改變。
而在王宮的某個角落,石稷的密信已經送出。晉國的使者看著竹簡上“葉強任主幣官,將鑄新衛幣”的字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將密信扔進火盆。火焰中,空首布的圖案與鼎幣的星圖短暫交織,隨即被黑煙吞噬,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貨幣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