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第一天,葉窈提前半小時到了悠瀾總部,轉乘兩趟地鐵才抵達老城區改造項目組的臨時辦公室——那是棟青瓦灰墻的老四合院,門口木牌泛著舊光,與總部的玻璃幕墻判若兩個世界。
推開木門,寧晶芯正站在院子中央,酒紅色西裝在灰調院落里像簇冷焰,173厘米的身影透著壓迫感。“葉窈?”她回頭,杏眼掃過葉窈的帆布包,紅唇勾出冷弧,“別浪費時間裝樣子。三天,摸透這片胡同的老人需求,周五交報告。要是連老頭老太太的話都聽不懂,趁早卷鋪蓋走人。”
葉窈攥緊筆記本點頭,沒辯解。她帶著錄音筆和卷尺鉆進胡同,老人們的警惕像墻上的青苔,厚厚一層。“姑娘,你們設計的不都中看不中用?”張奶奶擇著菜,眼皮都沒抬,“去年來的設計師畫的花架子,好看是好看,咱爬不動那臺階。”
葉窈蹲下來幫她理菜,遞過放大字體的問卷:“奶奶,我不畫花架子,就想知道您炒菜時夠不夠得著灶臺,夜里起夜怕不怕黑。”她每天揣著媽媽寄的點心,幫王大爺修收音機,聽李奶奶講胡同舊事,筆記本漸漸寫滿:“陳爺爺廚房吊柜太高(需墊板凳)”“胡同西口臺階無扶手(老人易打滑)”“公共洗衣臺漏水(冬天結冰)”
周五上午,葉窈把調研報告放在會議桌上。寧晶芯翻到“胡同轉角加裝感應燈”的建議,突然嗤笑一聲:“感應燈?老電路的線都快朽了,你想讓胡同集體跳閘?預算超了算你的?這種拍腦袋的餿主意,就是你三天的成果?”
葉窈指尖微顫,卻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寧副總監,我問過供電局師傅,低功率感應燈完全適配老電路;而且本地燈具廠愿意成本價供貨,預算可控。”她翻開筆記本,露出夾著的電路檢測單和報價單,字跡工整得沒一絲潦草。
寧晶芯的目光在單據上頓了頓,冷哼一聲:“運氣好而已。繼續跟進,出問題你全責。”踩著高跟鞋轉身時,鞋跟敲在石板上,像在敲碎僥幸。
下午,徐行之突然出現在四合院,他沒看寧晶芯,徑直拿起葉窈的筆記本,指尖劃過“感應燈”條目,薄唇吐出的話像淬了冰:“只算功率?老人們眼神差,感應燈亮度夠不夠?延時關閉時間設多久?萬一燈壞了沒人修,你讓他們摸黑摔跟頭?”
葉窈心口一緊,卻挺直脊背:“徐總監,我會聯系燈具廠調整亮度參數,跟社區物業定維護協議,確保……”
“‘會’?”徐行之合上書,眼神銳利如刀,“調研不是列清單,是預判所有風險。連后續維護都沒想過,你的方案跟廢紙沒區別。”他把筆記本扔回桌上,“重做。下周一交優化版,別讓我覺得留你是浪費資源。”
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葉窈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她沒泄氣,反而抱著筆記本鉆進社區辦公室,拉著電工師傅查電路圖紙,跟物業敲定維護細則,把感應燈的亮度、延時、維護周期重新測算標注,忙到暮色漫進胡同才停手。
第二周,葉窈提出“臺階加斜坡”“灶臺可調節支架”的建議,項目組設計師私下贊她細心,寧晶芯卻在例會上把方案拍在桌上:“葉窈,你這斜坡角度15度?規范要求老人用斜坡不能超12度,你想讓他們推著輪椅往上溜?”她指著圖紙冷笑,“別以為蹲幾天胡同就懂設計了,規范是死的,人是活的,連規矩都摸不透,談什么落地?”
這話像針,扎得葉窈臉頰發燙。但她很快冷靜下來:“寧副總監,我馬上去查規范,重新調整角度,保證符合安全標準。”
會后,寧晶芯路過她身邊,腳步頓了頓,聲音壓低卻仍帶刺:“光有熱血沒用,設計是戴著鐐銬跳舞。老建筑改造比你想的復雜,規范、預算、老人習慣,少一樣都得砸。自己琢磨透,別總等著別人挑錯。”說完踩著高跟鞋走遠,沒回頭。
葉窈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懂了這帶刺的提點。她連夜翻出《老年人居住建筑設計規范》,把所有建議按規范逐條核對,改到凌晨,陽臺的綠蘿在臺燈下舒展新葉,像在為她加油。
周三預算砍半的會議上,葉窈提出用防腐竹材替代實木扶手,剛說完就被徐行之打斷:“竹材?抗老化性能數據呢?與老磚墻的固定方式試過嗎?別拿‘成本低’當借口,出了安全事故,你負得起責?”他靠在椅背上,語氣懶怠卻字字誅心,“悠瀾要的是解決方案,不是省錢的小聰明。”
會議室鴉雀無聲。葉窈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拿出檢測報告:“徐總監,這是本地十年老竹的碳化處理報告,抗老化等級達標;我跟木工師傅試過三種固定方式,膨脹螺栓加防腐墊片最穩固,成本比實木低40%,且竹紋溫潤,老人摸著不冰手。”她把報告推過去,目光不卑不亢,“我知道這不夠完美,但這是目前平衡預算和需求的最優解,后續我會持續跟蹤測試。”
徐行之掃了眼報告,沒再說話,起身離開時丟下句:“下周三交完整測試數據,通不過就滾蛋。”
寧晶芯看著葉窈,眉峰微挑,沒嘲諷也沒肯定,只淡淡道:“算你有點腦子,別高興太早,測試通不過照樣滾蛋。”
傍晚回出租屋,葉窈給綠蘿澆水,新葉又長了兩片。她給爸媽發消息:“今天被罵了,但知道該怎么改了,慢慢來總能做好。”媽媽回了串擁抱表情,爸爸發來張老家綠蘿的照片:“它被暴雨淋過也沒蔫,咱窈窈也一樣。”
夜色漸深,葉窈在筆記本扉頁寫下:“設計的韌性,藏在被批評后的不放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