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滴答”一聲落在沙地的瞬間，金屬光澤仿若漣漪一般迅速擴散開來，那朵宛如鐵鑄的花還沒完全綻放開，阿力已經抬起了腳。他沒有去看地上那令人驚異的異變，而是死死盯著自己指尖緩緩滲出的血——黑灰色的銹線正沿著皮膚往上攀爬，仿佛他血管里流淌的根本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正在融化的廢鐵，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地下震動又一次傳了過來。

這一回，他非但沒有閉眼，反而將掌心用力按進沙里。震動順著掌骨快速傳上來，帶著一種奇特的節奏，像是心跳，又好似呼吸。后頸那道紋路燙得他頭皮發麻，痛感如洶涌的潮水般從脊椎一路“轟”地炸到太陽穴，可他卻咧了咧嘴，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清楚這感覺的來源。

就在半小時前，小雅轉身離去時，那縷甜香輕輕飄過他的鼻尖。直到現在，那味道還縈繞在他的記憶里，混雜著藥箱里某種揮發性液體刺鼻的氣味。他猛地站起身，朝著宿舍后巷追了過去，腳步重重地踩在沙地上，每一步都像是在精準丈量那股震動的頻率。

他在拐角處成功攔住了她。

小雅既沒有逃跑，也沒有呼喊。她只是靜靜地停下，背著那個蝸牛殼似的藥箱，右眼罩在昏暗的光線之下泛著冷冷的光。她緩緩抬起手，掌心朝外，那姿勢和昨晚如出一轍。

阿力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攤開手掌，露出那片已經被腐蝕得只剩下邊緣的凝膠貼。“你給的這個，被我‘吃’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在磨鐵，“根本沒用。頭痛還是一樣，而且……”他停頓了一下，直直地盯著她，“你感覺到了，對吧？”

小雅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

然而，她的左手卻突然微微抖了一下，袖口不經意間滑開，繃帶邊緣滲出的新血跡又多了兩道。

阿力瞬間明白了。她不是“猜到”的，她是真真切切“感覺”到了——他的痛苦，正通過某種難以言喻的方式，傳遞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他往前邁出半步，壓低聲音，“你現在摸我一下，是不是就能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小雅盯著他看了足足三秒，隨后忽然抬手，一把掀開右眼的眼罩。

銀色的光芒猛地從她瞳孔里溢出來，好似月光直直砸進了幽深的深井。她沒有躲避他的視線，反而將手按在了他的后頸。

就在那一瞬間，阿力只感覺仿佛有根燒得通紅的針，順著脊椎狠狠捅了進去。

劇痛襲來，他差點直接跪了下去。

可就在這鉆心的劇痛之中，他腦子里那片雜亂無章的聲浪，竟突然如同退潮一般消失了。金屬的嗡嗡聲、蟲子爬行的沙沙聲、遠處夜蛾翅膀的震顫聲——全都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安靜。

“痛就抓我。”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釘子一樣直直扎進阿力的耳朵，“別憋著。”

阿力本能地想要甩開她的手，可她掌心的溫度是如此真實，那股痛感居然真的被抽走了一部分。他喘了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掐進了她的手腕。

她沒有喊疼，反而將手按得更緊了。

“你不是怪物。”她輕聲說道，“你只是……比別人多了一點不該有的東西。就像我一樣。”

阿力猛地抬起頭。

“我也藏了東西。”她一邊說著，一邊收回手，從藥箱里抽出一支沒有任何標簽的注射劑。只見液體呈現出暗紫色，瓶底沉淀著細小的鱗片狀物，看上去像是某種生物蛻下的皮。“這是稀釋過的神經阻斷劑，能幫你過濾那些雜音。”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但副作用是，你會暫時聽不到心跳。”

阿力盯著那支針劑，沒有伸手去接。

“你早就準備了這個？”他疑惑地問道。

小雅沒有否認。“昨晚我看到沙地變成鐵的時候，就知道你撐不了多久。”她說，“那種感知能力，如果再過三天，就能把你的腦子撕成碎片。”

阿力沉默了幾秒鐘，忽然笑了。“你就不怕我哪天失控，把你當成鐵塊啃了？”

“怕。”她把針劑塞進他手里，“但我更怕你一個人死在訓練場上，連個幫你收尸的人都沒有。”

他緊緊握住針劑，指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

“為什么選我？”他再次問道。

“因為你流的血能讓沙子變成鐵。”她說，“這種事，我不可能裝作沒看見。就像你也不可能裝作沒看見我胳膊上的傷一樣。”

阿力低頭看著那支針，瓶身冰涼，可里面的東西卻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震顫著，和他脊椎里的紋路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共鳴。

他沒有再問。

第二天的訓練場，陽光異常刺眼。

模擬靶標剛剛啟動，阿力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這次不是聲音，而是“味道”——空氣里隱隱飄著一股極淡的金屬腐臭，像是鐵銹泡在了酸液里，令人作嘔。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順著那股氣味“聽”了過去。

在靶標軸承內部，一顆固定螺栓正在逐漸松動。不是那種即將脫落的松動，而是已經被腐蝕了大半，只要再有一次高速旋轉，就會徹底崩解。

他趕忙睜開眼睛，正好看見小雅站在靶標正后方，正專心調整藥箱的位置。

“小雅！”他剛想大聲呼喊，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能暴露自己的特殊能力。

可此時靶標已經開始加速，合金刃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道銀色的弧線，轉速越來越快。那顆螺栓的震動頻率也在不斷攀升，就像一根被繃到極限的鋼絲，隨時都可能斷裂。

阿力當機立斷，動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是直接朝著小雅沖了過去。右手指甲在奔跑中“啪”地一下裂開，血滴甩落在沙地上，瞬間泛出金屬光澤。痛感如爆炸一般襲來的剎那，他的感知反而變得更加清晰了——他“聽”到了螺栓斷裂的前兆，那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咔”。

就在合金刃脫軌的瞬間，他用力撞上了小雅。

兩人一同摔倒在沙地上。飛旋的利刃擦著小雅的發梢呼嘯而過，“噗”的一聲釘進訓練墻，整塊墻體都劇烈地震動起來。

全場瞬間安靜了一秒，仿佛時間都在此刻凝固。

“阿力！你發什么瘋！”石頭第一個沖了過來，一把將他拽了起來，“你差點把她撞骨折！”

阿力沒有理會石頭，而是急忙低頭看向小雅。

她趴在地上，右眼罩滑落了半寸，一絲銀光一閃即逝。她沒有看向阿力，只是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耳邊的發絲——那里，被飛刃削斷了一小縷。

“他救了我。”她開口說道，聲音出奇地沉穩。

“什么？”石頭愣住了，一臉的難以置信。

“靶標軸承壞了。”小雅坐起身，從藥箱里抽出檢測儀，“螺栓腐蝕得很嚴重，再轉三圈就會脫軌。阿力……”她看向阿力，“他是聽到的，對吧？”

阿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摸了摸后頸。

那道紋路燙得發紅，仿佛在訴說著剛才的驚險。

林銳走了過來，彎腰撿起那截斷掉的飛刃。他沒有看向阿力，而是緊緊盯著螺栓斷裂的地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在那里，有一圈極其細微的銹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部腐蝕過。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飛刃丟進了回收箱。

訓練繼續進行。

阿力站在隊列里，右手悄悄地握緊。指甲縫里的血已經干涸，可那股金屬腐臭味卻依舊彌漫在空氣中。他閉上眼睛，試圖用新學會的方式過濾那些雜音——把注意力集中在“味道”上，而不是“聲音”。

可就在他剛剛找到節奏的時候，地下震動又一次毫無預兆地來了。

這一次，感覺截然不同。

在震動之中，還夾雜著一聲低沉的吼聲。

那吼聲極其遙遠，又格外沉重，像是某種沉睡的巨獸在夢中翻身發出的聲響。那聲音不是通過耳朵傳來的，而是直接撞擊進他的脊椎，和他后頸的紋路狠狠碰撞在一起。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小雅也正看向他。

她右眼眼罩下，銀光微微閃爍，像是在回應某種共鳴。

阿力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么，忽然感覺后頸的紋路燙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見自己右手的血正順著指尖一滴一滴地落下。

血珠落地的瞬間，沙地開始泛出金屬光澤，就像一朵鐵花正在緩緩綻放，散發著神秘而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