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刺破凌晨的寂靜時,阿力正把枕頭底下的金屬片翻了個面。那道銹痕在指腹下像一道干涸的血跡,昨夜墻上敲出的摩斯碼還卡在神經末梢,三短一長,再三短——他爸教的,意思是“我在”。
他沒起身,反而閉了閉眼。后頸那道紋路溫著,不燙,像是睡醒前最后一秒的體溫。他以為是錯覺,直到警報連響三遍,空氣里飄來一股甜得發腥的味道。
他認得這味兒。
毒蘑菇發卡釋放的孢子,小雅每次情緒失控前都會冒一點。上回還是在模擬戰炸了三個假人后,她笑著摘下發卡說“今天心情好”,結果半夜被發現胳膊上多了七道劃痕。
阿力翻身下床,動作比腦子快。他踹開宿舍門,沖向訓練場的路上,那股甜腥越來越濃,混著一點鐵銹味——像血滴在舊鐵皮上。
訓練場中央已經圍了人。
他撞開兩個后勤兵,一眼看見小雅躺在地上,右腿從膝蓋往下泛著青黑色,皮膚底下有東西在蠕動,像是活的藤蔓在爬。她背上的蝸牛殼背包正往外噴淡紫色霧氣,噴一下,身體就抽一次。右眼的眼罩裂了,邊緣翹起,露出底下一片灰白,瞳孔縮成針尖,周圍浮現出蛛網狀的紋路。
“退后!”醫療組的人舉著隔離桿沖人群喊,“輔助種基因鏈異常激活,禁止接觸!”
阿力沒退。他盯著小雅左手——她無名指正一下下敲著地面,三短,一長,再三短。
他在墻上敲過的節奏。
“讓開。”他撥開隔離桿,蹲下。小雅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氣大得不像她。
“血……”她嘴唇發紫,聲音像從井底撈上來,“……你的血……試一次……”
話沒說完,人又抽了下,嘴里溢出一縷黑絲,落在沙地上立刻腐蝕出一個小坑。
阿力猛地抬頭:“什么血?什么試一次?”
沒人回答。醫療組長搖頭:“毒素來源不明,基因檢測顯示‘黑寡婦’鏈段反向吞噬宿主神經,她現在每轉移一次痛感,自己就多中一次毒。我們連解藥方向都沒有。”
“那就別試方向。”阿力站起身,“直接上血。”
“你瘋了?!”組長瞪眼,“異種基因混合可能引發連鎖崩解!她本來就是高危載體!”
“她昨天還給我涂止痛劑。”阿力扯開衣領,露出后頸紋路,“你們查不出毒,我查過她的心跳頻率。她每次幫我預警,右眼罩紅光閃兩次,我就有三秒空檔。她記得我的節奏,你們記得嗎?”
人群靜了。
阿力不等回應,直接走向醫療室觀察窗。小雅已經被抬進去,四肢綁著星形束帶,胸口起伏微弱。儀器屏幕上,基因鏈像被咬斷的電線,亂跳著紅光。
他盯著她背包。蝸牛殼自動開啟,露出夾層里一張折疊的紙。他伸手抽出,上面全是藥劑配比,字跡細密,像寫了很多遍。最底下一行寫著:“若我失控,請用你的血試一次。別等我變成怪物。”
他記得這本子。上個月他吞了塊訓練艙碎片,小雅塞給他一瓶綠色藥水,說“新調的,能中和金屬酸”。他問配比,她笑:“保密,不然你下次直接生吃鋼板了。”
原來她早就在準備這一天。
阿力把紙塞進戰斗服內袋,轉身撞見林銳站在走廊拐角。對方綠眼晶體沒亮,但左手護腕扣得死緊。
“別碰她。”林銳聲音壓著,“監察組十分鐘內到,這屬于‘基因污染一級事件’,你介入就是同罪。”
“她不是污染源。”阿力攥緊拳頭,“她是被反噬的。她幫我們擋了多少次傷害?石頭斷腿那次,她把自己右腿廢了三天;我上次硬扛趙虎,她胳膊上多了六道口子。現在她快死了,你們討論的是隔離還是清除?”
“程序就是程序。”林銳眼神沒動,“你救不了她。”
“那你告訴我。”阿力往前一步,聲音低下去,“你當年在蟲巢當質子,是誰給你送的止痛草?”
林銳瞳孔一縮。
阿力沒再看他的反應,轉身走向醫療室后門。他知道那里有條維修通道,通向藥劑準備間。他剛摸到門把手,后頸突然一燙,像有根針扎進脊椎。
他愣住。
不是痛,是熱。那種熱順著骨頭往上爬,帶著節奏,一下,一下,像心跳。
地下那扇門的脈搏。
他低頭,掌心還捏著那張紙條。血從指縫滲出來,滴在“守林人”三個字上,銹跡和血混在一起,顏色發黑。
他忽然明白小雅為什么留這張紙。
她不是在求他救她。
她在等他敢不敢打破規則。
“你等我。”他低聲說,不是對地下的門,是對床上那個快被束帶勒斷呼吸的人。
他踹開維修通道的門,沖進準備間。藥柜上擺著三十七支未命名藥劑,編號從G-1到G-37。他一把掃開,翻出底層一個暗格,里面是小雅的私人記錄儀。
按下播放鍵,畫面抖了幾下,出現小雅的臉。背景是醫療室角落,她戴著星形眼罩,聲音很輕:
“如果這視頻被打開,說明我失控了。阿力,別信官方報告。我的基因鏈從第二次轉移痛感就開始裂解,但我不敢停。你們每次受傷,我都能感覺到,像針扎在骨頭上。我試過用熒光孢子壓制,但毒素在進化。唯一可能中和它的,是高濃度活性變異血——比如,你的。”
畫面停頓,她低頭看了眼手臂上的傷。
“我不是圣母。我只是……不想看你疼。你的血里有東西,能壓住我的毒。我不敢說,怕你覺得我偷你龍鱗。但我收集了三片,磨成粉藏在發卡里。如果哪天我倒下,把血滴進去,再注入我體內。別怕副作用,大不了……我變回全昆蟲人。”
視頻結束。
阿力站在原地,手里記錄儀屏幕發黑。
他知道她偷過龍鱗。有一次他訓練完脫戰斗服,看見她背過身快速收起什么,指縫里閃過一點黑光。他裝沒看見。
現在他知道為什么了。
他扯下腰帶扣,掰開月紋骨哨的底座,倒出三片細小的黑色鱗片。它們在他掌心微微發燙,像有生命。
“你他媽……”他喉嚨發堵,“你連死法都替我算好了?”
他沖回醫療室,撞開兩個警衛,撲到小雅床邊。她嘴唇已經發黑,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儀器警報聲連成一片。
他咬破手指,血滴在鱗片上。黑光一閃,鱗片融化,混著血變成一滴濃稠的液體。
他抓起注射器,插進藥劑口。
“阿力!”林銳沖進來,“你知不知道這可能讓她當場爆體?!”
“我知道。”阿力把針頭對準小雅靜脈,“但我也知道,她寧可爆體,也不想變成你們口中的‘污染源’。”
針尖觸到皮膚的瞬間,小雅突然睜眼。
灰白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光,嘴唇動了動。
阿力低頭,聽見兩個字:
“快點。”
他推下活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