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的燈滅了最后一盞,阿力沒走。他蹲在沙地中央,左手搭在龜甲盾上,指腹貼著那道裂紋。裂紋還在,但邊緣不再像樹皮那樣翹起,反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熨過,摸上去有種奇怪的溫潤感。
他閉眼,呼吸放慢,不是為了冷靜,而是為了“聽”。聽脊椎里那股熱流的節奏,聽盾面與地面接觸時傳來的震動頻率。剛才那一砸,他沒等趙虎的影子出現,也沒等后頸發燙,而是主動壓下了盾。沙地震了,波紋擴散,裂紋沒裂開,反而像是……被反沖力推著收了一截。
“不是修復?!彼吐曊f,“是回應?!?
他再砸一次。盾面砸地,嗡鳴短促,沙粒跳起半寸。這一次,他刻意在砸下的瞬間收緊肩背,讓龜甲虛影在體內浮起一絲輪廓。紋路燙了,但不是劇痛,而是像泡進熱水里的那種脹熱。裂紋邊緣泛起一瞬黑光,快得像是錯覺。
他睜開眼,盯著盾面。裂紋確實短了。不是錯覺。
“節奏錨點……”他喃喃,“不是等刀砍下來才擋,是讓刀砍不下來?!?
他站起身,把盾背到肩上,裂紋朝外。訓練場空了,風從通風口灌進來,吹得他戰斗服下擺輕晃。他沒去休息室,也沒回宿舍,而是繞到訓練場東側邊緣。那里有一片排水溝蓋板,平時沒人注意,今晚卻讓他腳步一頓。
剛才最后一次砸盾,震動波紋在十米外拐了個彎,像是撞上了什么空腔,又反彈回來,在沙地上形成一個微小的漩渦。
他走過去,蹲下,用盾沿輕輕劃地。一下,兩下,三下。盾面反饋的震動變了——某一塊區域的回聲空蕩,像是下面有空間。他用指甲摳了摳蓋板邊緣,六邊形接縫,銹得厲害,但接縫處有金屬氧化的暗紅色,不是自然風化的那種。
“檢修口?”他冷笑,“修個屁?!?
他把盾插進縫隙,用力一撬。銹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掀開一條縫。下面不是管道,是一截向下的階梯,鐵質,布滿腐蝕痕跡,臺階上還有模糊的腳印,不是訓練靴的紋路。
他摸了摸后頸。紋路溫著,不燙,但有種被什么東西輕輕拉扯的感覺,像是有根線從脊椎往下拽。
他沒猶豫,翻身下去。
階梯窄,只能側身走。空氣里有股味兒,鐵銹混著輻射塵,還有點像是老式基因艙冷卻液的腥氣。他沒開燈,靠盾面貼地滑行,吸收腳步震動。每一步都慢,每一步都穩。紋路隨著深入,溫度一點點往上爬。
走了約莫三十步,盡頭是一道鐵門。門銹得厲害,但門縫邊緣有刻痕。他伸手摸過去,指尖觸到一道熟悉的紋路——三片交錯的葉子,中間一條裂痕,像被劈開的樹干。
“守林人?!?
他喉嚨一緊。這紋路,他見過。父親的懷表上,就有這個。
他屏住呼吸,手指順著刻痕描了一遍。門縫里突然逸出一股氣流,帶著微弱的波動,像是某種能量在緩慢釋放。紋路猛地一燙,像是有根燒紅的針從脊椎扎進去,直沖腦門。
他咬牙,沒動。
那波動不是攻擊,也不是警報,而是一種頻率——低沉,穩定,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脈搏。更詭異的是,這頻率和他后頸的紋路,居然在共振。每一次波動傳來,紋路就跟著跳一下,像是被喚醒的什么東西在回應。
他閉眼,眼前閃過一瞬黑光,不是幻覺,而是某種信息流一樣的東西,快得抓不住。等他再睜眼,鐵門依舊緊閉,但門縫里的光,似乎比剛才亮了一絲。
他沒推門。
他知道不能推。這里不是他能現在就進的地方。但他記下了——門的位置,刻痕的走向,空氣里的味道,還有那股波動的頻率。他把一切都刻進腦子里,像存檔一樣封好。
轉身往上走時,他沒再撬蓋板,而是輕輕推回去,讓銹板嚴絲合縫地蓋上。沙地上的腳印,他用盾面掃平。裂紋朝外的盾,被他背得更緊了些。
回到地面,他站在訓練場邊緣,抬頭看了眼監控探頭。紅燈閃了兩下,像是在打盹。他冷笑,轉身就走。
走到出口時,他停下,從腰帶扣里摸出玥給的月紋骨哨。骨哨冰涼,他沒吹,而是用指腹蹭了蹭哨口。剛才在地下,紋路共振的時候,骨哨其實也微微發燙了,但他沒說。
他把骨哨塞回去,抬手摸了摸后頸。紋路已經涼了,但那種被“喚醒”的感覺還在。
他走出訓練場,夜風撲面。遠處,鐵穹城的燈光像一片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壓在地平線上。他沒回宿舍,而是拐進一條小巷,從墻縫里摳出一塊松動的金屬板,把龜甲盾塞了進去。裂紋朝里,藏好。
他拍了拍手,轉身走向醫療區。
小雅還在值班。她看見阿力,愣了一下,“你怎么——”
“借點止痛劑?!卑⒘φf,“后頸有點發炎?!?
小雅皺眉,“你又亂用獸化?”
“沒有?!彼读顺兑骂I,露出一點紋路,“就是有點癢,像蚊子咬?!?
小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從蝸牛殼背包里拿出一支藍色藥劑,“涂這個,別口服。你上次吞藥片,把金屬托盤都咬穿了?!?
阿力接過,道了謝,轉身就走。
走出醫療區,他沒回巷子取盾,而是去了訓練場西側的廢棄器材庫。那里堆著一堆報廢的基因艙,艙體上全是抓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從里面撓出來的。他蹲在最里面一個艙前,用指甲在艙壁上劃了幾道。
三道短,一道長,再三道短。
是摩斯碼。他爸教過他,緊急時用。
他劃完,停了幾秒,又在旁邊加了個“守林人”的符號。
做完這些,他站起來,拍了拍手。紋路已經完全涼了,但那種“被喚醒”的感覺,還留在骨子里。
他知道,訓練場下面的東西,和他爸有關。
他知道,那扇門后的波動,和他體內的紋路,是同一種東西。
他知道,他不能再一個人練了。
但他也清楚——現在說出去,只會害了隊友。
他走出器材庫,抬頭看了眼月亮。云層遮了一半,像塊臟抹布。他摸了摸后頸,低聲說:“你等我?!?
然后轉身,走向宿舍。
走到門口時,他停下,從口袋里掏出那支藍色藥劑。藥劑還在,但他沒涂。他把藥劑捏碎,液體滴在水泥地上,冒起一絲白煙。
他踢了點沙土蓋住。
轉身推門進去,床鋪空著,他沒開燈,直接躺下。手伸到床底,摸出一塊金屬片——是他昨天從訓練場撿的,邊緣鋒利,上面有和地下階梯一樣的銹跡。
他把金屬片塞進枕頭底下,閉眼。
紋路安靜了。
但他的腦子沒停。
他知道,下次砸盾的時候,不能再只練“反沖”。
他得練“共振”。
得讓盾,和地下的那東西,同頻。
他翻了個身,面朝墻。
墻上有道裂縫,像被人用刀劃出來的。他盯著它,忽然伸手,在墻上輕輕敲了三下。
短,長,短。
像是在回應什么。
也像是在約定什么。
他的手停在墻上,指尖還沾著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