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的血腥味里混進了苦杏仁味。

趙罪靠在銅墻上，指尖捻著枚悔悟值銅板。自從用言靈撕碎李嬤嬤的謊言后，周圍的罪魂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有畏懼，有好奇，還有些藏在陰影里的貪婪，像禿鷲盯著將死的獵物。

他現在有 180點悔悟值了。法典說這東西能在獄卒那里換些保命的玩意，比如止痛的藥膏，或者能抵擋一次酷刑的護身符。但趙罪更在意的是新解鎖的“辨謊”技能，此刻他的視網膜上總浮動著層淡金色的光暈，靠近謊言時會泛起漣漪。

“那老虔婆總算栽了。”個斷了胳膊的罪魂啐了口唾沫，“當年多少人被她的‘良藥’坑死，舌頭爛得跟泡發的腐竹似的。”

趙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角落里縮著個穿灰布衫的老嫗。她正佝僂著背，用根銹針縫補自己的舌頭——那舌頭像是被人生生撕過，邊緣參差不齊，縫補的線是用頭發搓的，沾著暗黑色的血痂。

聽見動靜，老嫗抬起頭。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蒙著層白翳，卻精準地“看”向趙罪的方向：“后生仔，看老婆子做什么？”

趙罪沒說話，只是激活了辨謊技能。淡金色的光暈在老嫗身上泛起微弱的漣漪——她在隱瞞什么，但謊言等級不高。

“老婆子我啊，就是個賣藥的。”老嫗低下頭繼續縫舌頭，聲音像漏風的風箱，“陽間時開了家小藥鋪，賣些頭疼腦熱的藥丸。雖說藥效差點，但頂多治不好病，死不了人。”

光暈輕輕晃了晃。

【辨謊技能觸發：輕微謊言。】

【謊言內容：藥效與毒性。】

趙罪挑眉。這老嫗果然在撒謊。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心里卻打起了算盤——拔舌獄的罪魂哪個不是滿身謊言？若是能把這些謊言都揪出來，別說通敵密信的線索，恐怕連突破煉氣期都夠了。

“別靠近她。”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趙罪轉頭，看見王書生不知何時挪到了他身邊。這家伙的舌頭消了腫，只是說話還漏風：“她叫劉婆，專騙新來的罪魂。說是給止痛散，其實是……”

“是什么？”

王書生打了個寒顫，壓低聲音：“穿腸毒。喝下去舌頭不會疼，但魂魄會從里往外爛，最后變成……變成墻上的血水。”

趙罪看向銅墻。那些滲著汁液的浮雕縫隙里，確實能看見些暗紅色的粘液，湊近了聞，隱約有股和劉婆身上相似的苦杏仁味。

夜幕像塊臟抹布，慢吞吞蓋住了拔舌獄的天。

沒有日月星辰，只有刑場四角的鬼火燈籠在搖晃，把罪魂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趙罪縮在陰影里假寐，眼角的余光卻始終盯著劉婆——他倒要看看，這老嫗要怎么害人。

三更天的時候，刑場入口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兩個鬼差押著個穿粗布衣的少女走進來，把她扔在劉婆對面的空地上。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沾著血污，最顯眼的是她那雙眼睛——灰蒙蒙的，和劉婆一樣，像是蒙著層白翳。

“新來的，罪名：欺瞞。”鬼差踢了少女一腳，“好好在這兒反省，天亮了若想不起自己撒過什么謊，就把舌頭留下。”

少女瑟縮了一下，沒說話，只是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像只受驚的兔子。

周圍的罪魂都醒了，卻沒人敢出聲。趙罪看見幾道貪婪的目光在少女身上打轉，顯然是把她當成了新的獵物。

就在這時，劉婆動了。

她慢悠悠地挪到少女面前，從懷里摸出個陶瓶，塞到少女手里，聲音放得格外溫柔：“姑娘，是不是舌頭疼？老婆子這有止痛散，喝一口就不疼了。”

少女猶豫了一下，指尖碰到陶瓶的瞬間，突然瑟縮了一下，像是被燙到似的：“這……這是什么？”

“好東西。”劉婆拍了拍她的手，灰布衫的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腕上串著的骷髏頭手鏈，“喝吧，喝了就舒服了。”

趙罪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辨謊技能在瘋狂預警，視網膜上的金色光暈劇烈翻涌，幾乎要刺瞎他的眼睛。那陶瓶上貼著的“止痛散”標簽下，分明用極淡的血色寫著三個字——

穿腸毒！

“你在撒謊！”

趙罪猛地從陰影里竄出來，言靈技能帶著金色的靈力波動炸開。他一把奪過少女手里的陶瓶，指著劉婆的鼻子吼道：“這根本不是止痛散！是穿腸毒！”

“喝下去舌頭是不疼了，但魂魄會從五臟六腑開始爛起，最后變成墻上的血水！你用這毒害死了至少三十個罪魂，他們的舌頭都被你割下來，泡在毒水里做成你的藥引！”

最后一句話喊出口，趙罪感覺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法典在意識里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血字瘋狂滾動：

【言靈技能暴擊！】

【檢測到惡意謊言！】

【悔悟值+ 50！】

【當前悔悟值：230/100】

【獲得特殊物品：穿腸毒（可用于破除低階幻境）】

劉婆的臉瞬間扭曲，原本佝僂的身子猛地挺直，灰蒙蒙的眼睛里迸出怨毒的光：“你這小雜種！多管閑事！”

她突然張開嘴，嘴里哪還有什么縫補的舌頭？分明是條長滿倒刺的暗紅色肉鞭，帶著腥風抽向趙罪的臉！

趙罪早有準備，側身躲過肉鞭，同時將穿腸毒往地上一摔。陶瓶碎裂的瞬間，墨綠色的毒液濺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你以為我沒防備？”趙罪冷笑，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塊從銅墻上掰下來的碎塊。

劉婆的肉鞭再次抽來，趙罪瞅準時機，將銅塊狠狠砸向她的嘴。只聽“咔嚓”一聲脆響，肉鞭應聲而斷，斷口處噴出腥臭的黑血。

“啊——！”劉婆發出凄厲的慘叫，捂著嘴在地上打滾。

她嘴里的肉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像是被扔進了強酸里，最后化作一灘墨綠色的粘液，在地上蠕動著，漸漸凝固成五十枚暗金色的悔悟值。

周圍的罪魂嚇得大氣不敢出，連呼吸都放輕了。

趙罪喘著粗氣，剛要轉身，卻感覺衣角被輕輕拽了一下。

他低頭，看見那個盲眼少女不知何時站到了他面前，手里捧著半塊發霉的餅，怯生生地遞過來：“謝……謝謝你。”

少女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手指纖細，卻布滿了傷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反復刮擦過。

趙罪愣住了。他盯著那塊餅，霉斑綠得發黑，顯然已經不能吃了。但不知為何，看著少女灰蒙蒙的眼睛，他竟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我記得你。”少女突然又說，聲音低得像耳語，“你救過我。”

趙罪的心臟猛地一跳。

救過她？什么時候？在哪里？

他的記憶依舊是一團亂麻，別說救過這個少女，就連她的臉都覺得陌生。可看著少女認真的神情，又不像是在撒謊——辨謊技能沒有任何反應，金色的光暈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你認錯人了。”趙罪移開目光，不敢看她的眼睛。

“沒認錯。”少女固執地把餅往前遞了遞，“在……在一片著火的城里，你把我藏在水缸里，還給了我一塊餅，和這個一樣。”

著火的城？水缸？餅？

零碎的畫面突然闖進趙罪的腦海：沖天的火光，哭喊的人群，還有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躲在水缸里，睜著雙灰蒙蒙的眼睛看著他……

“我……”趙罪剛想說什么，法典突然發出刺目的紅光。

【警告：觸發關鍵記憶碎片！】

【記憶回溯開啟！】

【場景：焚城之夜。】

紅光中，趙罪感覺天旋地轉。周圍的刑場、罪魂、鬼火燈籠都在扭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房屋，還有刺鼻的煙味和哭喊聲。

他發現自己穿著身將軍甲胄，手里握著把沾血的長劍，正站在條燃燒的巷子里。

巷口有個水缸，缸里藏著個小女孩——正是剛才那個盲眼少女，只是年紀更小些，扎著羊角辮，手里緊緊攥著半塊餅。

“別出聲。”趙罪聽見自己用低沉的聲音說，同時將一塊令牌塞進女孩手里，“拿著這個，去城西破廟，會有人接你。”

女孩怯怯地點點頭，把令牌藏進懷里。

趙罪剛要轉身，巷口突然沖進來幾個士兵，為首的正是那個頭盔里藏著黑霧的獄卒修羅！

“將軍，找到龍族遺脈了嗎？”獄卒的聲音和現在一模一樣，帶著無數人的嘶吼。

趙罪的心臟狂跳，他看見自己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找到，燒了吧。”

士兵們舉起火把，朝巷子深處走去。

趙罪最后看了眼水缸里的女孩，她正睜著雙灰蒙蒙的眼睛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困惑。

然后，記憶畫面像玻璃一樣碎裂。

趙罪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還在刑場里，手里不知何時接過了那塊發霉的餅。盲眼少女已經不見了，只有地上還殘留著幾滴暗紅色的血珠，像是她留下的痕跡。

周圍的罪魂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有個罪魂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剛才站在那不動，嘴里還喊著‘燒了吧’，嚇……嚇死我們了。”

趙罪低頭看向手里的餅，霉斑綠得刺眼。

焚城之夜……龍族遺脈……獄卒修羅……

這些到底和他有什么關系？他為什么要把女孩藏起來？又為什么要下令燒城？

無數個疑問像毒蛇似的鉆進趙罪的腦子里，疼得他幾乎要炸開。

就在這時，刑場中央的銅柱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震顫。

趙罪抬頭看去，只見那根最高的銅柱上，原本模糊的身影突然清晰了些。他能看見對方穿著身殘破的將軍甲胄，背后插著無數根鐵鉤，正緩緩地轉過頭。

盡管隔著遙遠的距離，趙罪還是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張臉，赫然和他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銅柱上的“自己”張開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趙罪卻清晰地“聽”到了那句話——

“小心那個女孩，她的眼睛看得見。”

趙罪的瞳孔驟然收縮，手里的發霉的餅“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的眼睛……看得見？

那層灰蒙蒙的白翳，難道是偽裝？

這個盲眼少女，到底是誰？

趙罪突然感覺背后一涼，像是有雙眼睛正在盯著他。他猛地回頭，卻只看見空蕩蕩的刑場，和墻上那些滲著汁液的鬼面浮雕，浮雕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詭異的紅光。

夜，還很長。

而他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里，陷阱的誘餌，就是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