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趕回客棧時，日頭已升至半空。

店小二正踮著腳在門口張望，粗布短褂上還沾著些面粉，見他回來，立馬滿臉堆笑地迎上來：

“顧爺可算回來了！您吩咐的事小的都辦妥了，兩個雜役帶著鋤頭去了鐵砂院，說雜草得清出兩大車；木匠也瞧了那幾尊木人樁，說里頭的鐵砂沒受潮，補補裂縫還能用。估摸著明兒一早就能收拾利索，您直接搬進去就行！”

“辛苦了。”

顧明從袖中摸出一小塊碎銀遞過去，銀角在陽光下閃著亮。

店小二接過來掂量著，指尖在衣角上蹭了蹭，笑得眼睛瞇成條縫：

“應該的應該的！顧爺您歇著，晌午想吃點啥？小的讓后廚給您留著新鮮的河魚？”

“不用麻煩。”

顧明擺擺手，推門進了客棧。心里想著，好家伙，這有錢的了還真當了大爺了。

客房里，母親正坐在窗邊給針線笸籮換線，聽見腳步聲，她抬頭笑道：

“回來啦？手里拎的啥？”

“糖糕，在城南那邊早市買的。”

顧明把油紙包放在桌上，解開繩結露出里面油亮的糖糕，熱氣混著芝麻香撲了滿臉。

母親拿起一塊湊到鼻尖聞了聞，：

“味還挺香，這青都的東西聞著還真比青云縣的好不少。”

話音漸輕，她指尖摩挲著糖糕邊緣，忽然抬頭看向顧明：

“今早聽店小二說，你在后院練功時打碎了木樁？沒傷著吧？”

“娘放心，就是內力沒控制好。”

顧明拿起塊糖糕塞進她手里，

“對了，咱們明天就能搬新家了，院子里有口井，還有棵老棗樹，等秋天就能摘棗子吃。”

母親咬了口糖糕，糯米的軟糯混著紅糖的甜香在舌尖化開，她含混著笑道：

“好，好……只要有你在，住哪兒都舒坦。”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欞，顧明幫母親把縫好的護腕收進包袱，忽然道：

“娘，我下午出去一趟，見位故人。”

“是以前青都府的先生？”

母親抬頭看他，眼里帶著了然，

“去吧，早去早回。記得把那件月白長衫穿上，體面些。”

顧明應了聲，回房換上長衫，并將母親給他化的妝容卸下，經(jīng)過一天的觀察，他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想太多了。

葉家再厲害，斷然也不可能在青都內行兇，光一個巡城尉的實力就可以碾壓葉家了...

他仔細觀摩自己的模樣，鏡中的少年面容已褪去青澀，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wěn)。

“還挺帥。”

給自己臭美了一段后，他便走出客棧，往印象中青都府的位置走去。

青都府坐落在城東的高地上，朱漆大門前立著兩尊石獅，獸口銜著銅環(huán)，門楣上“青都學府”四個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守門的老卒驗了他的身份牌，瞇著眼打量半晌：“你是……顧家那小子？一年沒見，長這么高了？”

“勞煩李伯通報，學生顧明求見劉教習。”顧明拱手道。

老卒應了聲，轉身進了門。

不多時，一個穿青色直裰的少年小跑出來，正是劉教習的書童硯兒。“顧師兄可算來了！先生今早還念叨你呢，快跟我來。”

穿過栽滿松柏的甬道，兩側的練武場上傳來整齊的喝喊聲，十幾個少年正扎著馬步，額頭上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淌。

顧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六年前，他也是這隊列里的一員，每天天不亮就來扎馬，直到汗水浸透粗布短衫。

直到自己年滿十五未能引氣入體才被趕出...

硯兒領著他拐進一處月亮門，院里種著株合歡樹，淡粉色的花絲垂落如流蘇。

劉振南正坐在石桌旁翻書，藏青色的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見顧明進來，放下書卷起身：“一年不見，倒是壯實了。”

“弟子顧明，拜見恩師。”

顧明躬身行禮，腰彎得極低。當年他在學府因遲遲不能引氣入體，被不少同窗嘲笑，唯有劉振南總說“這孩子武技根基扎實，缺的只是機緣”。

劉振南扶起他，指腹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搭，忽然眉頭微挑：

“你……練出內力了？”

顧明點頭，運轉內力讓一股溫和的氣流順著經(jīng)脈涌向指尖。

劉振南眼中閃過詫異，又探了片刻，忽然撫掌大笑：“好小子！竟是八品境界！我就說你不是池中之物！一個武技天才！怎么可能不得內力要領！”

他拉著顧明坐下，硯兒端來兩杯綠茶，茶葉在水中舒展如雀舌。

“說說，這內力是怎么練出來的？”

顧明斟酌著答道：

“去年回到青云縣后，照著府里的吐納法練了不到一個月，竟慢慢引氣入體了。”

劉振南點點頭，呷了口茶道：

“寒門出貴子，自古皆然。只是……”

他話鋒一轉，眉頭又皺起來，“一年之內便晉升八品!這等妖孽天賦!為何不留在學府深造？以你的資質，今年的宗門引薦名額該有你一個。”

顧明垂下眼簾：

“弟子去年已被學府除名了。”

“除名？”

劉振南愣住了，

“為何？我怎么不知？”

“因弟子遲遲不能入品，被歸入‘冗員’之列。”

顧明聲音平淡，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茶杯，

“當時王教習老說，顧家子弟連內力都練不出，留在學府也是浪費資源。”

劉振南氣得拍了下石桌，茶盞里的水濺出不少：“荒唐！他王天放當年還求著我收他兒子呢！”

他喘了口氣，忽然看向顧明，

“你今日來找我，怕是不只為了敘舊吧？”

顧明抬眼，目光懇切：

“弟子想求恩師指條明路。如今寒門武者難入大宗，弟子雖有八品內力，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劉振南沉默片刻，從書架上取下本牛皮封面的冊子，上面寫著“宗門名錄”四個篆字。

“你看，青都之內雙宗四門，其中焚天宗、玄極宗門檻最高，非世家子弟不得入”

“剩下的四門當中，八極門，萬枯門，千機門，流云門，其中八極門以“剛勁”“實戰(zhàn)”為特色，擅長近身短打與硬功”

“流云門以“輕功”“身法”見長，武學飄逸靈動，弟子多為女子或身形矯健者，擅長偵察、追蹤與遠程劍法。”。”

“據(jù)說下月四門都會來學府挑選弟子，你雖然不是十五生辰就能引氣入體，但是你晉升八品的速度極快！我可幫你遞封薦信。那流云門的首徒就是我之前的弟子，到時候我可先讓你前去拜訪。”

顧明心中一喜，剛要道謝，卻見劉振南又搖了搖頭：

“只是四門收徒嚴苛，不僅要看內力，還要過三關，力舉千斤石、拳碎百煉鋼、心過玲瓏陣。你雖有八品內力，可……”

“弟子愿意一試。”

顧明打斷他，眼神亮得驚人，

“哪怕只有一分希望，弟子也想試試。”

劉振南看著他眼中的執(zhí)拗，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總在演武場練到深夜的少年，當時他的拳套磨破了三層，指關節(jié)腫得像饅頭，卻從未喊過一聲累。

“好。”老教習重重點頭，從筆筒里抽出支狼毫，“我這就給流云門寫薦信。你三日后再來，我?guī)闳ヒ娝氖淄健！?/p>